借力于热点案例的发声
——《周末断案》周年特辑
放眼全国，紧跟热点，以案说法，重拳出击。
2003年10月，安徽卫视一个开播才1年的法制节目显示出了自己的追求与锐气，这就是《周末断案》栏目以及它所推出的周年特别节目“热点案例再关注”。
对于一档省级卫视的法制节目来说，放眼全国、紧跟热点案例是需要勇气的举动。而细心的观众会发现，真正的挑战还远不止于此。延安夫妻看黄碟案、武汉女教师诉上司“性骚扰”案、吉林通化串子案、家庭暴力引发的杀夫案……一个个案例无不是在撕破着当事人的伤疤，怛是又无一不牵动着中国法制进程的脉搏。
然而这就是真实的法律世界，让这些案件的当事人面对荧屏现身说法，其实是为了更多的人远离这样的伤疤。于是，《周末断案》发出了邀请，并很快都得到了回应。这些“敏感”的案件当事人一一来到节目录制现场，而他们也无一不带来了这样的心声：我希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再发生。
“夫妻看黄碟”案当事人张林在家中看黄碟，却以“涉黄”的罪名被派出所关押并课以重罚。此事经媒体公开后，关于警察权力与私人权利的讨论影响全国。
刘拴霞，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因为不堪丈夫长年的家庭暴力，竟毒死亲夫。自己锒铛入狱，留下3个尚未成年、无依无靠的子女。面对法律的制裁，包括公公在内的全村数百乡亲向执法部门求情，请求网开一面……
透过这些案件，观众看到的是遗憾、震动、愤慨、控诉和思考，这其中，也包含着作为新生法制节目《周末断案》对民生问题的强烈关注。
周年特辑“热点案例再关注"
1.错位家庭情难了
记者：戴本祠
养了20多年的孩子，突然有一天父母发现，孩子不是自己的。我的孩子在哪里呢？一个家庭，两个家庭，有可能多达7个家庭，都在真相出来的一刹那给惊呆了。2001年，轰动全国的吉林通化串子案显露冰山一角，此事经媒体报道后，更是引起了全国无数个家庭的关注，人们发现：亲情在被无情打乱之后，带给当事人的是怎样的无所适从和无边的痛苦……点评嘉宾：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杨立新教授
《中国青年报》副总编辑陈小川
当事人：吉林省通化市赵盛强与宫克夫妇
案发地：吉林省通化市
主持人：张绍刚
[案情回放]
孩子验血：揭开连环串子之事。
赵盛强、宫克和孙华东、李爱野是吉林通化市的两对夫妻，20年前他们同时在通化市人民医院分别产下两个男婴，一个取名叫赵达，另一个叫孙超。赵达是赵盛强、宫克的孩子，孙超是孙华东、李爱野的孩子。不曾想20年后，赵达的一次义务献血竞使两个家庭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两个家庭的成员经过亲子鉴定确认，孙华东、李爱野的孩子孙超是赵盛强、宫克的亲生子。但赵达与赵盛强、宫克以及孙华东、李爱野均无血缘关系。
事情发生后，赵家把找到赵达的亲生父母、孙家把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自己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他们在有关部门的帮助下，通过户籍查找到当天在通化市人民医院共有7个产妇生了男婴。可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所涉及的几个家庭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宁可自己抱串了孩子，也不愿配合调查，原因是他们不想重蹈孙家覆辙。面对这样的结果，孙家、赵家两家人分别以侵权为由，将通化市人民医院告上了法庭，要求医院赔偿其寻亲费、抚养费、精神损失费共计360多万元。其中主要是精神损害的赔偿，宫克、赵盛强为50万元，赵达为120万元。
[当事人访谈]
错抱孩子，永远不能弥合的痛。
赵盛强：假设真的就是两家抱串了，孙超是我们家的，然后赵达是他们家的，这个事就好解决。但目前存在一种什么情况呢，就是现在孙家在一个家庭里头发现同一天生的一个孩子，非常像他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像，就像我和孙超似的。但那一家不愿意和孙家接触，因为（他想）如果赵达又不是他家的怎么办？所以现在问题很复杂。最少4家孩子搞错了，甚至是7家都搞串了。
赵盛强：现在吧，表面上很多人见到我之后都给我祝贺：“恭喜，你现在有两个儿子了。”实际上你说孙超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是现在孙超根本不和我说话。一家人在一起要处处小心，万一谈到孙超的痛处，孙超他会一甩手就走的。
赵盛强：赵达现在呢，这个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赵达和谁都不接触。因为他觉得天塌下来了，惟独最亲的亲生父亲、亲生母亲又不是真的了，就没有人能说心里话了。他
沉默，沉默半年以后，突然就和我们非客气，客气得不像一家人。
宫克：我们之间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及这个问题，不触及这个关键的问题，因为互相都心照不宣。孙超吧，应该说是自己生的孩子，但是这么些年没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就让你面临一个陌生的小伙子，你跟他也很难沟通。我说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坐在一起，我们一起吃晚饭。吃晚饭我就问他，我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点不出来他喜欢吃什么饭。因为我和赵达坐在一起的时候，我随意就可以点出赵达喜欢吃的饭菜。
宫克：我们起诉的标的确实高达300多万，但即使比这个数额再高，也很难弥补这个精神伤害。作为一个母亲，用20年最好的年华养育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并且今后我的生活再也不能平静。要面对两个这样的儿子，我觉得我的精神伤害比他（赵盛强）更重，因为我还有来自我丈夫对我的一种诬蔑。因为当初的时候，他感觉是我和别人生的孩子。
他（丈夫）对我那种精神上的折磨、精神压力是很大的。
赵盛强：孩子3岁的时候得过一次病。到医院一看，医生说这个病遗传，我就开始怀疑，后来我又和赵达对指纹和掌纹，都对不上。后来我跟妻子说，赵达来历很不清楚。包括我很多最知心的朋友，大学的朋友啊、最知心的同单位的领导啊，都知道赵达不是我亲生的，就是没有验血这件事情。一直心里很别扭，夫妻经常吵架啊、打闹的，最长时间，我把她赶出家门20多天。后来宫克就拼命地去找自己的亲生儿子。
[观众参与]
抱错孩子难抉择，医院应该受追究。
观众1：知道了孩子不是自己的，那肯定要去找。作为一个母亲，一定想知道自己孩子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
观众2：因为丈夫已经误会了，不找无法证明清白。
观众3：如果这个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是赵达的话，首先我是不会去找我的亲生父母。即使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是很有钱的那种，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我自己的生活，我跟我的养父养母生活得也很好。如果我走了，可能对我的养父养母也是一种很大的伤害。
观众4：可能不会。因为毕竟在这个家庭生长了20多年，如果我发现我们之间忽然没有血缘关系，我肯定非常震惊。但我不会去找我的亲生父母，因为这牵扯到好几个家庭，我不想再给其他的家庭带来更多的痛苦。
宫克：很多观众说不想找，但我们家赵达现在特别想找他的亲生父母。为什么？就是因为孙超回来了，赵达没有亲生父母。每当孙超回来的时候，他想，我在这个家庭算什么，是不是？
尽管我去跟他说，当孙超回来的时候，你要以一个家庭主人的身份出现，他永远是你的弟弟。我跟孙超也说，你到这个家庭不能排斥赵达，赵达永远是这个家庭的主人。像他这么大的孩子，谁经历过这个打击呢？应该说这个就是挺罕见的。现在落到一种这样的境地，是很尴尬的。
[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杨团：很震惊。因为没有想到。如果说是一对错了还差不多，如果是七八个孩子都抱错了，那么这个很显然，这是医院的重大的责任事故。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范愉：它是对我们公民一般人身权中亲子关系的重大侵害。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钱明星：我觉得应该让医院支付高额的精神损害赔偿。这种法律责任的存在，它可以有效地促进像医院这么一些机构，来改善他们的服务水平。
[专家点评]
精神赔偿有标准，过失应当受惩戒。
杨立新：在这个案子里面，当时一方面是因为串得太多，引起轰动。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它的诉讼标的。精神损害赔偿这种制度，它是一种抚慰，确定这样一个抚慰的标准，第一，看侵权行为的过错程度怎么样；第二，看受害人受到的伤害程度怎么样；然后看看社会同情的方面怎么样；再看一看整个这个地区，这种经济发展程度怎么样；还要看一看这个被告的经济负担能力怎么样。这些方面都要看，那么这样由法官确定一个数额。法院最后判决，判决了五十几万，好像是6个人的损害。300万能赔偿受害人的损失吗？也赔偿不了，50万更赔偿不了，但是它就是起到这样一个作用。那么这个案件里头，法院在考虑数额的时候还考虑到一个问题，就是说这个被告，这个医院也不是很景气的一个医院，如果要让医院赔偿巨额的损失的话，那么这个费用要摊到谁身上呢？肯定要摊到广大患者的身上，这样法院也考虑到医院的能力问题了。
大家都觉得少，我也觉得少，这个案件完全可以判得再高一点，根据这些情况来考虑定了这样一个数额。那么一审判了以后，二审也维持了，我觉得应该维护法律的尊严。
陈小川：从法律的角度，从法学理论的角度讲得非常清楚，作为我一个案外人我也是理解的。有些错误犯了是可以用办法弥补的，而有些错误是根本弥补不了的。这个案子就属于那种，你给多少钱都弥补不了为人父母失去亲生儿女的那种精神的伤害。
所以这个数额你怎么评价呢？不过是一种惩戒，是对出这个重大责任事故的这个医院的一种惩戒。
杨立新：这次大范围的串子，可能涉及多个家庭，如果一家想寻找自己的孩子，另一家可能阻止你找。那么此事从法律上讲，你有想寻亲的这样一个权利，要追查自己的亲子，对不对？那么人家也有维护人家亲子关系的这样一个权利。那你说你要行使你这个权利，就一定要让我这个权利做出牺牲，这个恐怕不行。《宪法》有一条最原则的规定，就是说一个人在行使权利和自由的时候不得侵害他人的权利，那么该案就属于此例。我现在有一个稳固的家庭，我维持这个亲子关系。现在你说你行使这个权利，干扰我这个权利，你必须排除你这个权利，要请求法院来让他配合你做这个鉴定，这个不可以。其实法院不鼓励去搞亲子鉴定。为什么呀？搞亲子鉴定其实会破坏很多家庭。就像（陈小川）说，这个错误没有办法，是医院造成的，你要把这个错误挽救回来，想用亲子鉴定这种方法真正找到自己的亲生子。
但找到以后，结果也不一定很好。他把现存的那种状态，那种稳定的状态破坏了，再想建立一个新的状态，其实是很难的。
陈小川：孩子抱串了，法院是无法帮助其他人家找回孩子的。但如何在制度上来堵这个漏洞呢？惩戒就是一种很好的办法，法院判医院高额赔偿。另外还有一种就是公众媒体的监督．你们这医院老抱错孩子，以后谁敢上你那生去。同时也有市场竞争的压力了，你患者源没有那么多了，这些都是会起作用的惩戒办法。
[案件结果]
判令通化市人民医院立即赔偿赵盛强夫妇寻子费用4．5万元，赔偿赵盛强、宫克精神损害抚慰金各5万元；判令通化市人民医院立即赔偿孙华东夫妇精神损害抚慰金各10万元，赔偿两人抚养孙超抚养费35457．98元；判令通化市人民医院立即赔偿赵达精神损害抚慰金10万元；判令通化市人民医院立即赔偿孙超精神损害抚慰金4万元，赔偿孙超寻亲费1400元。
[记者手记]
过失无法弥补
我们着手做这期节目的时候，离赵达验血揭开串子案已经整整两年时间了，不过事情带来的影响只是刚刚开头，亲情、血缘及养育之情突然的断裂和缝合，给两家人造成的惶恐、痛苦和尴尬每时每刻都在演绎着。串子案的几位当事人在经历了这一年多以后，他们还愿不愿意再把伤疤揭开，来到《周末断案》演播现场呢？
果然，我们在邀请赵盛强夫妇以及赵达时遇到了一些困难。赵盛强、宫克夫妇找回亲生儿子孙超后，心情一直轻松不起来，开始有意回避媒体的采访，想竭力恢复平静的生活。
经过记者的努力，赵盛强夫妇最终答应了做这期节目。但赵达没有来安徽，没有来到我们的演播室，用宫克的话说：“赵达心里头太敏感，他没有办法上这来侃侃而谈，他的身份很尴尬，来说什么？”记者能理解赵达的心情，也就没有再向赵达做进一步的邀请。
不过记者还是找到了赵达当初接受媒体采访的画面，他在镜头前说了这样一句话：“爸、妈，这就是你们20多年没见面的儿子，我不要求别的，让我见你们一面吧。”这是句让人听起来掉泪的话，一个本有着优越家境、自信乐观的孩子怎么突然间变成了没有父母、不知姓氏的人！见一面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要求，然而对赵达却可能成为一辈子的奢望。记者在实地采访中，也深深感觉到孙华东夫妇失去孩子的无奈，赵达失去父母的绝望以及涉及串子案当事人的痛苦。那么是谁造成了他们的悲剧呢？这让人不得不再次提到医院，当初赵达、孙超出生时的通化市人民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