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喜从来没有看到老师发这么大的火,本来准备向老师解释几句,说明他转抄的用意,可老师在气头上,一切解释都是无用的。他忏悔地站了起来,深深向老师鞠了个躬,“老师,是学生不对,没有讲清将来的用途,恐怕您误解了。既然话讲到这个程度,我今天还书就是了。不过,我要强调一句,将来总有一天,您会明白我的做法!恐怕到那时您还会谢我哩!”
“谢你个鬼!”李耳愤愤不平地走了。
当然,尹喜最后是把书籍还了,大家闹了个不欢而散。
多少年过去了,李耳把这件事也淡忘了。自从王子朝把“周之典籍”全部劫走后,他才感到有些空虚。前不久,他接到尹喜带来的书简,说那些被转抄的书还保存着,才使他感到有些内疚。难道与自己共处的学生还不了解他的秉性。那时在他的众多学生中,不少人都叫尹喜是“快三步”,他只明白尹喜走路是比别人“快三步”,难道他在远谋上也比别人“快三步”?不然,他怎知后来王子朝要把“周之典籍”全部劫走呢?来个“先下手为强”,转抄一部分保留?看来是要到尹喜的秦国去看看,说不定真的能见到这些转抄的珍本哩!
要知道李耳是个书籍大收藏家,这与他过去担任的职务有关。图书馆长哪有不爱书籍的。那时他在馆里总是把各国送来的典籍分册装订后,还不时到乡下收集一些散落在乡间的书籍,所以他主管的“周之典籍”的书籍是最全的。
作为史官,李耳对历史是有着深刻研究的。他已看出周之衰落,取而代之的是秦国的兴盛。秦处函谷关以西宝地,土地肥沃,资源丰富,西无后顾之忧,东有险关可据,进可攻,退可守。更可喜的是秦国的几朝君主励精图治,实行一系列改革政策,犹如旭日东升,大有光照普天之势。作了多年史官的他,凭着职业的敏感,他不能不到这有希望的地方去看看。若不去的话,将成为终生的遗憾。李耳这个人是从不爱吃后悔药的。他这个人就爱抓敏感,机遇是不可失的。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他就爱雷厉风行,决定西行,这是毫不动摇的,而且是一人独走,再不回来的。
一个人要离家,就不能不对家庭作一番安排。他的儿子宗,已为魏将,封于段干,这是他没有什么挂念的。他对儿女的态度是,长大了就由他们了,儿女们自有儿女的福。作为老的,不要总为他们着想,不能老把他们拴在自己裤腰带上过日子,他们的天下由他们自己闯,一切随其自然吧。
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老伴王冬妮,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不过身子骨倒还硬朗,一切都能自理。说起来他们夫妻还是患难之交呢。当他和王冬妮订亲之后,他在陈国国都宛丘谋了一个小差事,给陈国国君陈哀公的弟弟公子黄当参事。正当他要显露才华,大干一场的时候,陈国大夫庆虎、庆寅害怕公子黄反对他们的阴谋,便向楚国进谗言,说是公子黄和蔡国司马一起策划反楚服晋。公子黄怕事态扩大便到楚国自行申理,被软禁了起来。这样,庆虎、庆寅带人查抄了公子黄一家,李耳被视为叛党,投进了监狱。这是莫须有的捏造,根本没有这么回事。李耳被关进监狱,心想就算把牢底坐穿,这件事也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个是不用担心的,他担心的是刚刚订亲不久的未婚妻王冬妮,经受不住这个打击,怕影响到她的终生,就在狱中托人捎信给王冬妮,要解除这场婚约。而王冬妮接到李耳解除婚约的信后,变得异常坚强了。本来是腼腆柔弱的女子,在男子面前说一句话都脸红,可为了救未婚夫,霎时变得比男子都坚强。她女扮男装地到庆虎、庆寅家里当仆人,在李耳受重刑之时,叫他喝下“护脏药”,从而保护住了李耳的体质,后又伴着他,使他坚定了人生信念,度过了狱中生活。最后当陈国人起来杀掉庆虎、庆寅时,又是王冬妮砸掉监狱的门锁,把体弱的李耳背回苦县家中,在患难之中成了亲。
在以后的日子中,他们夫妻俩总是相敬如宾,连一次架都没有吵过。每当李耳在官场中遇到坎坎坷坷不顺心的事,不管他心里有多难受,可一到家里看到贤惠的妻子,一切烦恼都消除了。他对妻子也是极其好的,有一年冬天夜里,妻子发高烧不退,到远处请医生不便,于是他就站在室外的风雨地里,把自己冻得冰冷,然后靠着妻子的身体给降温,妻子嗔怪地埋怨他,“哪有你这样傻作的,我的高烧退不下来,恐怕你也就冻病了。”那时他就是凭着爱心这样傻乎乎做的。
这次,李耳要出去远行,没有躲过细心的妻子,便对他说:“你要远行就去吧,我要留也留不住你。你按着你的心思去作吧!”
李耳听了妻子的话,好几天都没有回答,不过他的思绪倒没有停止。人来到世间是匆匆而过,当然是自然来自然去。夫妻有缘结合到一起,在年华旺盛的岁月,自然是恩恩爱爱的,在心间都留下了美好的记忆,这个记忆应该是永存的。到了晚年就不要这样了,何苦在自己年老衰退之时,有一些不能自理的事,叫亲人受累呢,要破坏那美好的记忆!所以,也应该随其自然,自然来自然去。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妻子后,王冬妮也赞同他的想法。于是,打点行装,主要是他的收藏书籍,这些他都要带走。这样,就把家中的一头青牛,套了一辆车,装着书籍远行了。
李耳本来是要一个人走的,不知怎的被隔壁的邻居徐甲后生知道了,非要伴他远行不可。他对徐甲有过救命之恩的。他说什么也不让徐甲伴行,最后徐甲躺在牛车前对李耳说:“只要您能把牛车从我肚子上辗过,我就让你走!”
没办法,李耳只好让徐甲给他赶车。这样,他俩行了几天来到京都,李耳拜访了几位故友,本来还要看几位,可函谷关的关吏孙景找到了李耳,告诉他尹喜在函谷关等他,而且有一个惊人的发现。李耳问是什么惊人发现,孙景却不回答,只是说:“您看了后就会知道的,不过我猜想,那一定会震动世界的。”
李耳是有着猎奇心的,这样就和徐甲、孙景星夜赶路朝函谷关奔去。
离函谷关只有两天路程了,孙景对李耳说:“还是我先走,好给关令尹喜先报个信,做好欢迎您的准备。您不知道,关令尹喜为迎接您不知做了多少准备,不能不先给他个信。”他的话刚说完,不管李耳同意不同意,就策马先走了。
李耳在京都拜访几位故友时,打听到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这就是尹喜给他的世交——已故的苌弘大夫的弟弟苌水送礼才要得了这个函谷关令,这使李耳对尹喜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下来。做官是靠真本事的,哪有靠自己要的,这成何体统!从这件事中足可以看到周朝之衰败!更何况尹喜要官这件事竞牵涉到他李耳。尹喜曾给苌水的信中说,他要官完全是为了李耳。要官当然是为了自己,还没有听说是为了别人的,这真是千古奇谈。更荒谬的是,他说这要官是为了子子孙孙平民百姓的后代!尹喜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一直使李耳百思不解。他想,等见到尹喜后首先要问明这个问题。他带着这个疑问在傍晚时来到一个村庄,正要投宿住下,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喊声:“老师!等等我!”
李耳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另一个学生文子,跑得气喘嘘嘘,浑身大汗,活像被大雨淋了个落汤鸡似的。
李耳让徐甲把牛车停住,等着文子。文子还是快步地跑着来到李耳牛车前,“老师,您让我好找呀……”由于跑得太快,口渴得要命,嗓子都快要冒烟了,急得下边的话说不出来。
“快喝几口水吧!”李耳从牛车中端出一个水罐递给文子,“有话慢慢说。”文子端起水罐“咕咚”、“咕咚”喝了一阵儿,“这下可算是解渴了。老师,您不知道,我到苦县找您,师母说您刚走,已去了京都。我又急忙赶到京都,却又说您刚走,我真是步步踩着老师的脚印追的……”
李耳夺过文子手中的水罐,有点不满意地瞪了这位二十多岁、低个子、胖乎乎的“胖敦子”说:“你呀,说起话来,总是罗里罗唆的,半天扯不到正题上。你说,你追这么远的路来找我,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
“老师,您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去西行。”文子指着快要落山的太阳说:“您就不觉得孤单吗?我常听人说,孤单是非常难受的。”
“可我这个人就非常爱孤单,”李耳用眼神一示意,徐甲马上明白,吆喝了一声,青牛就迈步朝前走了。李耳对愣在那里的文子说:“而且我这个人后半生准备当隐君子,学许由。”
“老师,您可不能这样。”文子又跑过来,“我来找您,就是想跟在您身边,把您肚子里的学问都倒给我。您瞧,我这次是准备了许多大口袋的。”说着他从背包里抽出了几个大袋子给李耳看。这下把李耳给逗乐了,“那我就让你跟随在身边,不过,我要告诉你,学问不能装在口袋里,要装在心里,心可比口袋大得多,心能装得下山,装得下海,甚至连整个世界都能装得下。”说到这里,他又加重语气说:“凡学习有三种,故上学以神听,中学以心听,下学以耳听。耳听者学在皮肤,心听者学在肌肉,神听者学在骨髓。”
文子似乎在拉长耳朵听,静静站在那里不动,只见他把手伸在大衣襟里,不停地抖动着。李耳虽然坐在车上,隔着衣服也能看清,他不免有些纳闷,难道是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引起了文子的难受才这么抖动的吗?
还没容李耳想完,文子把手从衣襟内抽出,手里举着一个小木简,飞快地跑到李耳跟前,嘴里不停地喊着:“老师,你快看看我这绝活做的怎样?”
李耳接过木简一看,竟是他刚才讲的学习三种态度的语录,笔法刻得如行云流水,刚劲有力。惊得李耳有些口吃地问:“文……文子……你……你说你这是怎么刻的?”
“就是隔着衣服,用一只手刻的。”文子看到老师似乎还不明白,稍停片刻,他又把一个小木简从衣襟取出,递给李耳。李耳接过来一看,竟是他结结巴巴的话语。
“这究竟是怎么刻的!”李耳连忙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解开文子的衣襟,只见衣襟内有一个小布袋,里边装着些特制的小木简和一把小刻刀。“你再给我刻来看看。”
文子把右手伸到衣襟小口袋旁,握住小刻刀,对着一个木简顶着肚皮,那小刻刀就像现代的圆珠笔似的,不一会儿就刻好了一段话。
这下李耳真是服了文子的这套绝活,不过他还是不明白地问:“你为何要隔着衣服刻呢!”
文子笑道:“老师,当我向别人求教时,若是当面刻记,人家就不敢大胆地讲了,有些拘谨,往往达不到自然。”说到这里他把话峰一转,“不瞒老师说,我最早是跟孔子学的。我这个人有点笨,听完他讲的课后,老是记不全,找他的弟子对笔记,他们总是讥笑我,‘课堂上讲都记不全,下来对就能记全?’。说着他们就把我记的笔记夺走仍到地下踩碎了。人最怕自尊心受到伤害。打那以后我就练会这套绝活,又去拜学孔子,当着他弟子的面,我不露声色地隔着衣服刻记了孔子的那次讲演,最后掏出来使他们大吃一惊。说真的,我对孔子那套学问很不习惯,辞别了他来到你这里拜学后,觉得思路开阔多了。我向您保证,您若不嫌弃的话,我要跟随您,把您的每一句话都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