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十诫》之五:“你当孝敬父母。”
周六上午,楼道里出现个老太太。从衣服上能看出来,她不属于这座城市。她的举止同样证明了这点。老人提着个篮子,篮子里是煮熟的鲜花生。她从一楼开始,挨家挨户敲门。
一楼西没人,东户打开。一个眼圈发黑的女人,狐疑地盯着她。老太太说:“我是五楼的。刚从地里收的花生,您尝个鲜。”’黑眼圈女人叫何小草。她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下嘴唇:“我怎么没见过你?”老太太解释:“昨天下午,刚从乡下来。来看看儿子。”何小草点头:“五楼那大胖子?他让你送的?”老太太赶忙说:“不是,他上班去了。”何小草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我从来不吃花生。”
门关了。老太太的笑被挤住,呆愣半天,才上二楼。二楼西没人,东户打开。一个眼圈发黑的姑娘,狐疑地盯她片刻。姑娘叫鱼。还没等老太太解释,鱼就把眼瞪大:“我刚睡着,拜托,别来烦我!”
门砰的一声关闭!老太太站在楼道口呆得更久。从窗口钻进来的光线,打在她半张脸上,几绺银发,在那沟沟坎坎的脸上,扫过来,扫过去。
她没去敲三楼的门。到四楼,停住,歇一歇。四楼东户的门一直开着,从里边飘出京戏声。她犹豫一下,伸出枯枝般的手,敲门。一个老头从厨房走出来,听她说明来意,眼睛一亮:“哎呦,那得尝尝鲜。”说罢,小孩儿一样踢踢踏踏走过来。老太太的笑夸张起来,她把篮子递过去。老头边剥开一颗边说:“太多,吃不下,吃不下。”不一会儿,老太太满脸笑容上了楼。
老头是一所大学的教授,老伴儿去世,儿女极少来瞧他。不知为何,他家的门,即便是晚上,都是开着的。
从那以后,老太太经常下楼,找教授聊天。
不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有个胖子来敲教授的门。教授闭着眼睛,听《命运交响曲》。男人敲一遍,教授没听见,再敲,教授才从沙发上立起身来,笑着打手势请他进去。
男人手里居然拿瓶酒。
“是不是吵着您了?”教授有点儿不好意思。“不,挺好的。”胖男人举举手里的酒,“想跟你聊聊天,自己一个人,喝不下去。”教授点头:“可我没有下酒菜呀。而且,我不喝酒。”但教授还是走进厨房,端两个小凉笑出来。胖子自己倒酒,喝一口。教授把音响关闭,走过来,坐下,盯着。不速之客看:“有事儿吧?”:男人喝酒,吸一口气:“没事儿,就想找人说说话。你说怪不怪?手机上电话号码两百多个,从头到尾扒拉一遍,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我大小也是个正科级干部,没想到混到这地步。——不提那些,我想跟你说说我母亲。”
“你母亲?”“就是来给您送花生的那个。”“哦,你有个好母亲。”
“是啊,我欠父母:的,太多,太多。”男人眼里似乎有泪,“我们那地方,穷!只产石头,不长庄稼。我在家里是老小,上面仨姐姐。为了让我上大学,那可真是砸锅卖铁。给你讲个事儿,我们村儿后面山上,到处是马尾松。到了冬天,挂满炸开的像花一样的松子皮。”教授微笑:“那玩意儿可以烧火。”男人一拍膝盖:“对呀!城里烧锅炉的,就拿这个引火。我父母每个冬天都去山二,一个一个摘下来,再挑到县城去卖。一斤五分钱!有次下大雨,我母亲忽然一脚踩空,连人带那两袋松子皮一起滚下山!她的腿上,到现在还有一道疤。”教授叹口气。男人沉思良久。继续说:“去年,老父亲去世,家里就母亲一个人。我总算说服老婆,把她接来。”教授说:“是啊,该尽孝时就得尽。”
“可没想到,她一来,家里就乱了套。”
教授一皱眉头。男人晃着大脑袋:“教授,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婆媳都是水火不容?唉,做男人难,真难啊!”教授看着他,半天未语。男人喝口酒:“你知道,我一个农村孩子,爬到正科级,没路子能行?那可全是依赖丈母爹在后面撑腰。”
教授把头抬起来,抱起胳膊:“有话你直说吧。”
“其实,也不是多大事儿。”男人吞吞吐吐,“这两天,老婆总拿一件事来挤兑我,她说,我那老母亲总是往你这里跑——教授,我不是说你怎么着,那母老虎说话太难听,她说,我母亲一来,就耐不住寂寞了。”
教授呼地一下起身:“请你出去!”
男人提着瓶子出去前,嗫嚅着:“教授,以后,您能不能,把门关上?”
门,依然无论何时都是开的。可有一天,教授回家发现门关了。他没带钥匙,只好找人来开锁。打开后,都愣住了!那老太太站在里面。
说,她不小心把门带上,却不知道怎么打开。后来,教授习惯随身带着钥匙了。
再后来,四楼东户的门也一直紧紧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