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十诫》之三:“你不可妄称你神的名字。”
关于木的故事,有许多版本,我描述其一。
现在,假设木就在回乡下的客车上吧。我们都能想象出来,那种车汽油味儿特别足,通风性能一向良好。木靠近窗子,拉开玻璃,都市喧嚣呼地一下钻进来。客车缓缓移动,广告牌上的美女也在动。
——“你怎么可以叫木?”女孩儿气急败坏。他问:“为什么不能?”
“因为,因为我叫鱼。”他一脸迷惑。鱼游过来,把他扑倒在床上。女孩说:“我们现在是木鱼。”顺手,在他额头敲一下。
他笑着摇头,而后目光沉重。车上入越来越多,中间走廊站了几个人。太阳即将落山,车厢内有点儿灰暗。一个胖女人喋喋不休,令人讨厌的方言。一个孩子瞪大眼睛盯他。木心情不好。你想,一个大学生,却沦落到在城里给人家送水,而且,还遇到一大把不顺心的事儿,木的心情怎能好得起来?是的,木艳福不浅,他遇到了一条鱼——另一个怀才不遇的女大学生。可那又怎样呢?一个麻烦加另一个麻烦不等于麻烦消失,通常的答案是,麻烦会更大。
木这次的麻烦就不小,因为,他在乡下有老婆。
木的老婆叫水。当初,木大学毕业回了农村。他不想在城里挤入才市场了。现在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农村毕竟还有他假想的瓦尔登湖。
他在湖边盖一所茅屋,在那里静静地思索、写作。他真就这么干了,但事实并不美好,首先是父母遭受到压力,有村里人当着他们的面儿,大声训斥孩子:“上学什么用?你看那块木头。”他离群索居,却受不了孤独。你瞧,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叫梭罗。
试问,这时有个叫水的女人出现会怎样?女人有点儿文化,神经质式地欣赏会写东西的男人。你总不能要求木做个禁欲主义者。相反,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满脑子的浪漫气息,小伙子甚至以为他沐浴在中世纪巴黎郊外的阳光里,以为那是段浪漫无比的艳遇。于是,出事了吧?事出了,男人得负责。农村有农村的规矩。那个叫水的女人说得一点儿没错:“你不能占了便宜就走人呐!”
木别无选择,他木偶一样按照习俗和水入洞房。一个老女人板着脸,把一块黏糕,塞进同样板着脸的新郎官嘴里。木和水,在糊满红纸的新房里,坐成两具木偶。木觉得吃了大亏,因为跟想象的大不一样。他甚至感觉有一道绳索,把自己死死捆住。有一天他对自己说,你完了!彻底完了!
跟鱼的相识,更富戏剧性。
鱼当时情绪低落,脸色苍白。她是个追星族,追得父母去卖血给她买演唱会门票。鱼第一次遇到木,是:在马路上。木头破血流躺在那里。他毫无理由地被几个醉鬼打坏了’脸。然后,被鱼遇见。鱼觉得这人面熟,在学校诗歌朗诵会上见过的。于是,鱼把木送进医院,送回家。过了一阵子,直接送到她被窝里。
那辆汽油味儿让人窒息的客车终于到达那座小县城。
天黑了,没有回山村的车,他得步行。估计,夜里十二点之前能到家。假如在县城遇到事情耽搁,比如被同学瞧见,拉去吃酒,就难说了。
但可惜得很,没有意外发生。木其实也很想有件事情暂时延缓他的回乡行程。回家要解决的问题,太棘手。毕竟,离婚比结婚复杂不是?
其实,木和水的婚姻早就露出分裂征兆。水以为等到了白马王子,却果然是块木头,而且还是块奇怪的木头。他要下地种田的水,上床前必须刷牙、洗脚、洗脸,还不能像农村婆娘一样,把脱下的内裤塞在褥子下面。终有一天,水抓起内裤,揉成一团,“呼”的一下,贴到木的脸上。
第二天,木就离开瓦尔登湖,去城里做了个送水工。
但人不能总是躲避现实,他必须得回去。离城时,鱼送他到车站。上车那一瞬,鱼拉着他的手,凑到他耳朵边说:“我等你。这里,有了。”她在肚子上画了个圆。
好吧,既然事情总得有个结局,正如小说得有个结尾,我们就让木的手开始敲门。夜里十二点的敲门声,有点阴森恐怖。灯没开,但有声音在里头。一个女人怯怯地问:“谁?”“我。”女人还是没开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没有回答。门终于开了。木在倒地之前,还问:“怎么不点灯呢?”他听到风声了,但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他像布袋一样倒下去!
也许是有蜡烛燃起来。模糊的影子。有两个人的声音。女人在哭:“你干吗这样?你弄死他啦!”男人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你怕什么?这么晚了,没人看见。”女人继续哭:“你弄死他啦!怎么办?”男人说:“什么怎么办?你看,他在城里,永远都不回来了!”
在木命名的瓦尔登湖边上,出现一个大坑,两个人影在黑魃魃的夜里晃动。躺在地上的木突然动了一下,嘟囔一句什么,那两个黑影立即顿住,屏住呼吸。好久,男的问:“他还没死呢!?他说什么?”女的沉默半天,说:“好像,他想吃鱼。”
木肯定吃不到鱼了。据说,城里那条鱼再也没等到那块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