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哭得满面是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凤姐等人在外面听到屋里传出大哭之声,知道赵姨娘已然去了,摇头叹息了一回,这赵姨娘平时倒三不着俩的,也有一份慈母之心。她一面遣人去回贾母贾政,一面进屋,一手扶起探春,一手拉向贾环,难得和气的对贾环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环兄弟别哭坏了身子。”
赵姨娘贾环母子平素最怕就是凤姐,凤姐虽然是劝,可贾环却吓得不敢哭了。只用袖子捂着嘴,默默的落泪。探春哭倒在凤姐怀中,喊了一声二嫂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凤姐搂着探春拉着贾环道:“这里不清净,你们两个先到别的屋子里去,收拾好了再过来。”
探春贾环如何肯依,宁要留在这里,凤姐长叹一声道:“罢了,环兄弟你随我出去,让你三姐姐在这里帮着姨娘净身吧。”贾环恨恨的瞪了探春一眼,一跺脚跑了出去。
贾母心里原就烦乱,听到赵姨娘忽然又死了,眉头紧锁起道:“那贱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死便死了吧,叫凤丫头胡乱打发了就是,何必还要来回?”
凤姐刚才让平儿将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鸳鸯,鸳鸯忙伏身在贾母耳边道:“老太太,赵姨娘有了身孕,她听说要把三姑娘许给丽妃胞弟,去求二老爷不要答应,二老爷生气,一脚将她踢的小产,这才死的。”
贾母听了这话,怒道:“混帐东西,姑娘的亲事也有她说话的份,如此没有上下尊卑的东西,踢死了也应该。”鸳鸯皱起眉头,不敢再说什么,可是心里却寒透了。
贾政听得赵姨娘已死,顿时跌坐到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由想起当年的旧事:赵姨娘原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当日王夫人怀孕,贾政趁机将当时还是丫环的赵小翠收房,那是他自己选中的,心里自然是喜欢得紧,因此赵姨娘才能有了探春和贾环,如今她又要为自己添个孩子,却被自己一脚断送了两条性命。贾政心里又悔又恨又怕又恼,赵姨娘虽然是家生子儿,可是主人无故打死奴仆也是要判重罪的,如今一波未平又起一波,难道真是贾家气数尽了?
贾环一人恍恍惚惚的离开赵姨娘停尸的房间,不知要往何处去,只茫然的走着。走不多远便听到旁边房间里有小厮们在说话:“二老爷也真恨心,赵姨娘纵有不是,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她为了三姑娘的终身去求老爷,能有什么错,老爷竟然不顾她有了身孕,生生一脚将他踢死了,哎……”
贾环如遭五雷轰顶,他一脚踹开门,冲进去揪住那说话的小厮吼道:“你说什么?”
那小厮如何想到贾环偏在外面,吓得忙摇头道:“奴才不曾说什么?”
贾环拔出插在靴筒里的匕首抵住这小厮的咽喉,胀红了眼睛大叫道:“快说!”
一众小厮们都吓着了,谁也不敢上前来劝,面对着明晃晃的匕首,那小厮再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事情的始未细说了一回,贾环手上一松,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掉头冲出房间,众小厮吓得急叫道:“大事不好了,三爷定是去找老爷了,快去拦住他!”
贾环心头又堵又疼,狂奔了一阵,脑子倒慢慢冷静了下来,他茫然四望,觉得这府里就如一个地窖般阴寒,贾环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只傻楞楞的站着,小厮们好不容易追上贾环,见他自己发呆,并没有去找老爷,便也不上前惊动他,只远远儿看着,别让他做了傻事。
因贾母有话,且府里正为王夫人之事烦乱不堪,因此凤姐只能命人张罗了一张薄皮棺材,又找出赵姨娘那略好些的衣裳,草草装裹了,令人悄悄抬到贾家的祖坟,远远的葬在了墓园的墙角根,连方墓碑也没有树。
发葬了赵姨娘,探春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房中,默默脱下身上水红绫子衣裳,去寻了一件米色的旧衣裳穿上,又将头上的金钗拔下来,侍书虽然不知道赵姨娘和探春说了些什么,可看到探春满面哀容,便走到妆台前,找出一枚银簪为探春挽好头发,探春怔怔的,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直哭得肝肠寸断,令人闻之落泪。
探春正哭着,忽听外面有人喊道:“三姑娘,老太太叫你。”
侍书忙轻拍着探春道:“姑娘,快别哭了,奴婢伺候您净面,老太太传您。”
探春抬起头,轻道:“不必了,绞个帕子给我就行。”侍书不敢违背,只得绞了冷帕子给探春,探春胡乱擦了擦脸,站起来轻声道:“我这就去了。”
探春出门,见来叫自己的是鸳鸯,便点头道:“走罢。”
鸳鸯心里同情赵姨娘,便扶着探春低声道:“三姑娘请节哀。”
探春点点头,也不言语,只跟着鸳鸯往上房走。她一进门,贾母看到探春一身素衣,便紧皱眉头道:“三丫头,你如何这样穿戴?”
探春跪到贾母面前,哀声道:“老太太,孙女儿的亲娘去世,自当为她戴孝。”
贾母气道:“三丫头,你怎么竟糊涂了,太太才是你的嫡母,她不过是个奴才!”
探春伏地哭道:“她虽是奴才,却生养了孙女儿,她生时探春不能尽孝,死了就容孙女儿为她穿孝吧!”
贾母重重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想尽尽心便穿几日吧,你且起来吧,我叫你来是有话要吩咐你的。”
鸳鸯下来扶探春,探春却轻轻推开她,摇头道:“孙女儿跪着听老太太吩咐。”
贾母点了点头道:“也好。三丫头,如今我们给你定下一门亲事,等你及笄了便嫁过去。”
探春已经尽知此事,因此也不回答,只跪伏在地上。贾母见探春并不说话,又说道:“如今你已订下亲事,日后便好好学着管家吧,日后嫁过去,也好做管家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