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袁队绞尽了脑汁,几乎想破了天灵盖,才终于拿出了自己的主张。这主张是什么呢?就是坚持就地生根。袁队他们的侦查方向就这么敲定了。敲定了可是敲定了,将来案子一旦走偏了,那是要承担责任的。袁队那张本来就不怎么会笑的脸,这时可是绷得更紧了。他把烟头死死地掐灭在烟缸里头说,走偏了我就辞职吧。咱就坚持在这把钥匙上下工夫,咱就坚持在这仨地方下工夫。既然定了,咱就不变!干活吧。
段子说到这儿,咱再说说凶手方三。袁队他们化装来到了洗浴中心的时候,方三呢?赶巧就在袁队他们身边服务。袁队问拖鞋在哪?方三就拿拖鞋。袁队说能不能多给个衣架?方三就拿衣架。袁队洗干净了出来说,这地方怎么这么憋气呢?方三就拿了条干净的浴巾给袁队披上说,您要是心脏不舒服,我兜儿里有速效救心丸。袁队问,你们老板想得还真周到啊!方三说,是我姥姥让我随身带的。你姥姥?我姥姥在乡下,心脏不太好。姥姥担心会遗传,就让我也带一个葫芦。方三说的这个葫芦,就是装着救心丸的小药瓶。袁队说,你姥姥还真疼你啊。你小子多幸福!
其实,方三上次回到乡下,就发现他外婆的心脏病又加重了。老太太嘴唇周围是一片青紫,走路起床都显着费劲。方三和外婆的感情好,所以心里头就总是沉甸甸的。那个想让外婆也住上小二楼的理想,至今八字还没一撇。也许老人家根本就等不到啦。因为他心里有事,干起活来就有些心不在焉。而就在这个不当不正的时候,那个堂腻儿凌总,却把他给骂了个狗血喷头!您想,方三能不窝火吗?
这些,也是袁队在事后才知道的。当时的袁队却说,小伙子干得不错,哪天我也开个洗浴中心,就请你去当领班。方三说我有那么好的命吗?但他心里很明白,眼前他伺候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个老板!
要说这服务行业,自古就是见人多。对他们来说,阅读客人的脸谱,历来就是强项。方三读懂了袁队不是老板,但他绝对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假老板,就是在满世界找他的刑警队长。
后来袁队也跟我说过,方三这小子面相不错,人也机灵。老板说他是服务生里的第一主力,绝对的领班备选。而且,如果方三当了领班,工钱就能翻上去三倍。再干上一两年,他外婆的小二楼也许就有希望了。我问袁队,你说他面相好,怎么没想过让他也协助你们调查呢?袁队沉默了。
袁队的沉默,又让我想起了我经办过的一个案子。
那是多年前一家电话局的保险柜被撬。虽然钱不多,但电话局的领导很重视。我们哥几个排查了至少上百人,都不具备作案时间。那几天,局长的司机开车拉着我们内查外调。我们下车干活,他在车里睡觉。我们在车里睡觉,他拉着我们去下一站。对我们几个都是伯伯长伯伯短的,照顾挺周到。那时候听诊器(医生)和方向盘(司机)比较稀缺。我们就相约案子破了之后,大家都做好朋友。但四天四宿地忙下来,案子却没一点儿头绪。一块儿跑线索的一个哥们对我说,我怎么总觉着这小子(司机)花里胡哨的有点过头呢?
于是,我们就买了水果私下到他家去“慰问”。哪想一句话就把案子给破了。我说,四天四宿了,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啊。他媳妇却说,你们忙糊涂了吧?到今天是整整的五天五夜呢!原来,他小子头天夜里作案,转天给我们警察开车。所以,袁队对方三,怎么可能让他协助呢?只能不动声色。因为刑警干的年头长了,必须有一根神经永远是醒着的。这根神经的名字,就叫警觉。
又过了一个星期,当时张罗过给更衣箱换锁的老板娘,旅游回来了。原来,因为质量问题而换下来的肚脐锁还没来得及扔掉。袁队他们捡起来的第三个锁,就被复制的钥匙打开了。同时,陪老板娘旅游的总台小姐也提供了情况:那天方三中途出去过,而且深夜归来时,袖子上好像有血迹。
袁队派人秘密提取了物证。经化验,血迹正是大头的。
段子说到这,读者最关心的问题只剩了两个。一是方三为什么杀大头,二是凌总又是怎么躲过的这一劫。
咱简单说。
凌总常骂方三,方三怀恨在心。加上方三外婆的身体不好,预期的愿望又很难实现。所以,凌总出门一上车,方三就上了大头的出租车,追了很远却没追着。大头停在立交桥上说,现在计价器可是30块钱了,你出得起吗?恰巧方三的身上只带着20块钱,离大头每天目标里的一天300块,仅差10块钱。大头能答应?这就是大头钱包里270块的由来。被逼急了眼的方三却说,30块我没有,我这里还有件好东西,只怕你不敢要!说话亮出尖刀。二人厮打,大头丧命。方三跑了。当然最终,案子还是破了。
袁队后来说,这二人的想法都有问题。方三为外婆能住上小二楼,愿望是善良的,但不太现实。大头为一天的300块,虽然现实,却又不够冷静。方三很焦虑,遇事走极端。大头太计较,得理不让人。而那个祸头凌总呢?员工不是已经拿你当爹了吗?还非要当爷爷。何老师您说,案子的起因就这么简单,只是破案的过程有点复杂。
妒火引发的命案
采访刑警大程那天,是一个湿热的下午。尽管有空调吹着,屋里还是一片湿气。翻开笔记本,听不见纸页翻动的脆响。拿起笔来,手上也是黏黏糊糊的。本来约定的采访时间是上午,怎么又改成了下午呢?因为分局临时召开了一个表彰大会。大会上要发锦旗。大程就被派去代表他们刑警领锦旗。刑警队员领锦旗,一般都跟案子有关,而这个案子又确实不算大。正文开始之前,大成就先给我讲了这个案子。
前年夏天,油田职工的两口子下岗了。下岗又不能总待着,他们就想辙干点事。两口子一商量,就办了个生猪收购站。收购站是干什么的?就是专门收购附近农户们散养的生猪。称了分量收进来,攒够了一车的时候,再租辆车送到屠宰场。从中赚取个差价,也好养家。这个收购站,早上天不亮就开始收猪,天大亮了才发现,怎么少了两头呢?今天收,少两头。明天收,还少两头。这事已经不是一天了。
两口子就报告了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察就来了。可是,也没发现异常啊?难道猪还能长了翅膀飞啦?肥猪要是长了翅膀,那翅膀得多宽多长啊?也许你们记账的时候出了错?你们再核对核对吧。可次日早上一看,您猜怎么着?还是少两头。这两口子可就急了。于是,他们就给当时的市公安局领导写了信。市局领导就批示大程他们限期破案。期限是几天呢?三天。于是,大程他们几个人,每到天黑就去蹲猪圈。
当时我就问大程,蹲猪圈的滋味不大好受吧?大程说,哎呀!何老师,这话算您问着了。我跟您说啊,猪圈里的猪粪味倒在其次,关键是夜里不是凉了吗?天凉了的猪,跟天凉了的人一样,爱放屁。砰!啪!简直就是东边一枪西边一炮的。还有的滴里嘟噜一串一串的。我这才知道,猪屁比猪粪可要臭多啦!那罪让我们受的,说还没法说。
虽然大程他们受了不少罪,但案子还是给破了。怎么破的呢?原来,他们暗中发现了一个农民。这个农民每天准送四头猪,但他送猪用的板车呢?却只能装两头。另外的两头从哪儿来的呢?原来,这个农民每天送完两头之后,就趁着没人注意,溜到收购站后院的猪圈里再弄两头,装上车。二次交猪,二次领钱。这个农民的力气还真大,抓一头猪就像抓一只鸡,但还是被大程他们当场给摁在猪圈里了。
当时的大程说,你小子这不是害猪,你这是害人啊!人家下岗职工容易吗?你可是够缺德的啦!
后来,下岗职工两口子就给大程他们送了锦旗过来,还特意提出个条件,就是想让限期破案市局的领导,亲自来发锦旗,也好找个机会跟领导合张影,挂在他们收购站里避邪用。所以,分局召开表彰会,市局领导发锦旗,大程就去领锦旗。因为这个原因,我俩约定的采访,才由上午改成了下午。
偷猪的前奏演完了之后,大程才说起了建生纵火的案子。当然,首先介绍的是那个被他们抓获的纵火犯罪嫌疑人:建生。
大程说,这个建生在过去,该说是个不错的人。自己做生意,生意做得也不错,后来认识了一位姐姐。因为姐姐风骚、有魅力,而且很有钱,建生就跟原配媳妇离了婚,跟这位姐姐搬到一块儿住了,还合资开了一家公司。但是,您可听好了,建生只是搬来和姐姐一块儿住了,可这两个人并没结婚。再后来,因为建生嫉妒而纵火,又因为纵火而出了人命,这才被大程他们列入了视线。
大成说,不记得哪本书上说过,嫉妒就是心灵的毒药。药性要是一发作,那可是嘛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案件发生的那天是个深夜,一座普通的居民楼起火了。随后,自然是119来了。119灭了火,一般来讲也就该打道回府了。但119还有个重要的职能,就是他们除了灭火之外,还要必须分析起火的原因。如果是居民不慎失火,也就算了。如果他们在现场发现了人为纵火的迹象,就必须把大程他们请来了。也许读者您就不知道,咱老百姓可以拨打110报警。那119是不是也可以打呢?当然可以。120行不行?也照样!
这回,就是他们119打的110:“我们在某小区某楼某号灭火的时候,发现了人为纵火的迹象,现场有两具尸体,你们赶紧来吧!”市局的110指挥中心就把这个信息转给了大程他们分局。大程那天正值班,放下电话就来了。从这时起,就开始了刑警大程和犯罪嫌疑人建生之间的智慧比拼。
前边说过,建生是好人,同时建生也是聪明人。不难发现,在咱们周围的人群里,确实有过不少傻事,就是那些聪明人干的。从智力上说,建生这小子很明白。为嘛这么说?就是建生在他动手之前,就知道刑警们肯定会跟他没完的。于是,建生在纵火之前,就准备了火柴、报纸、汽油,还有豆油。
准备火柴自不必说,没听说预谋纵火还要带着灭火器的吧?那么,火柴、报纸、汽油和豆油,他又是准备干嘛用的呢?
那天夜里,建生趁着屋里的爷俩正在熟睡,就悄悄地进了那家单元房的客厅。先把事先准备的报纸,卷成了一根三米多长的纸卷,随后又在客厅的地板上洒满了豆油。请您注意,客厅里洒的是豆油,可不是汽油。然后,建生把报纸一端靠近单元门,准备点火用,另一端正顶着爷俩睡觉的那间卧室。接着,还在另一端的上方摆了个方凳,方凳上边放了个汽油壶,又把汽油壶调成了一个向下倾斜的角度。汽油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滴。这边点着了,慢慢烧到了卧室那边,上边的汽油也就往下滴得差不多了。汽油引起爆燃,大火也起来了。
这时的建生,就借着这个机会,跑远了。您看,这小子算计得挺周密的吧?也许您要问,建生不是还准备了豆油吗?而且还把豆油在客厅里都洒满了吗?那是想干什么呢?后来的大程还专门问过建生,大程说,你想放火,本来汽油就够了。你怎么还弄了那些个豆油?建生说,我担心那爷俩一旦发现了着火,肯定会开门逃命。洒豆油,就是想让他们逃命的时候摔倒。脚下一滑摔倒了,屋里的大火也起来了,不就跑不成了吗?
大程问我,何老师您说,建生究竟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我说,我历来认为,敢于藐视法律的人,都是聪明的傻子。
大程说,还不光是这个。其实建生这小子,连个基本常识都不懂。为嘛这么说呢?因为火灾里丧命的多数人,并不是烧死的,而是窒息死亡,也就是憋死的。所以,人家消防宣传的第一条就是,你发现了火灾的第一选择,就是逃生。那爷俩当时又在沉睡,汽油一着,肯定就窒息了。还弄那些个豆油干嘛?您说,他是不是画蛇添足呢?后来就是因为这些现场被发现的豆油,才让我们很快就把他给揪出来了。
那天夜里,建生点了火也跑出了楼门,但他并没走远。为嘛没走远呢?因为,他也担心火候不到。如果弄了个半生不熟,那爷俩从火海里要是跑了出来,他不就白忙乎了吗?所以,他就躲在暗处先看着。直到大火烧起来了,这才松一口气,也才觉着自己这辈子活得不算委屈啦。
过了一会儿,消防车哼悠哼悠地叫唤着来了。他又看见一个个消防员像一群狼狗一样,蹿得也够猛。可他还是没急着走,而是躲在被惊醒了居民堆里看热闹。火还没全灭,大程他们不就来了吗?大程开着的警车没响警报,但车上的警灯却是亮得直晃眼。有了警灯的威慑,建生就知道是刑警们来了,这才跑远了。
再说大程。
大程他们到了现场,就有条不紊地开始干活。平时喜欢大嗓门儿的刑警们,进了这样的现场,说话也变得低沉多了。但大程那天很冲动,总想骂人。
这是一套普通的两居室,水火过后就显得很凌乱。阳面卧室的大床上,躺着两个死人:一男性,贼黑,干瘦,头发又乱又长,大约四十多岁。旁边躺着个小男孩,小小子儿眼睛半睁,嘴角上翘,剃个小秃瓢,两颗小虎牙,像是还在笑。
大程看着那个小小子儿,小胳膊小腿瓷实的,简直就像莲藕,虎头虎脑的穿个小裤衩,如果笑起来,一定是个挺喜庆的孩子。看到这些,大程就没法儿不气愤了。他心里想,冤有头、债有主,跟谁有仇找谁去,捎上孩子算嘛本事?真他妈没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