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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嘻嘻……哥不是重情重义的人儿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哪!你没听人说吗?‘穿身上的是衣,上炕睡的是妻’,咱俩不是一个被窝儿里的吗?”崔海山的眼睛里流露着淫邪的笑意。

“哼,一个被窝儿里的?咱这叫啥儿夫妻呀?——一对儿狗男女!”关凤芹撇着嘴、摇晃着脑袋说着。

“哎,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吗?——‘露水夫妻’也叫夫妻呀,哥哥就是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也得有个压寨夫人哪,啊?你说呢?”崔海山不光表情淫荡,还伸出手来掐了一把关凤芹的脸蛋。

“你要真是个爷们儿,能替我报了仇儿,那我就跟你走,当这个压寨夫人!”关凤芹也拿话激了崔海山一下。

“哎呀,你哥说话溅出来的吐沫星子落到地上,那就是个当当响儿的铁钉儿!”说着他一把将关凤芹搂进了怀里,“先当压寨夫人,后报仇儿。中了吧?他们许家不就出了个五王爷的八福晋吗?哼,仗势欺人。这仇儿,哥一定替你报!我把那个八福晋绑在大树上,让你亲手用这把‘六转子’,把许子谦的大闺女给一枪开了瓢儿!”

“哎哟哟,那我可不敢!——拿枪给她开了瓢儿,那脑浆子还不迸得哪儿都是啊?!”关凤芹好象看见了那种场景似的,说完之后竟然吓得她用双手捂上了眼睛。

崔海山一看她做出了这种表情,就更要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了,马上提高了调门儿地说道:“你要是不敢,那我就替你开这一枪,非把她脑瓜子开瓢儿了不可!”

“你敢杀了当朝五王爷的八福晋?”关凤芹尽管对许家有着深仇大恨,可她毕竟是个小女子,一说到这儿还吓得伸了一下舌头,“那你可是犯下惊天大案了呀!”

“那有啥儿?反正已经是命案在身了,杀一个三须子是死,杀一个八福晋不也是死吗?脑袋掉了不都是碗大个疤瘌吗?”崔海山是越说越来劲了,什么话显得英雄就捡什么说,但是他也怕说冒了让关凤芹看不起,马上找了个话茬儿把调门儿降了下来,“嘿嘿……别让他们抓着不就得了?”

“中了,你真够爷们儿!”她真心地在崔海山的脸上亲了一口,“就冲着你有这个心,我就跟定你了!——咱们绺子一旦拉起来,头一票儿就绑这个五王爷的八福晋!”

“咱们的头一票儿就上北京的五王爷府里绑票儿去呀?”关凤芹的话给他的感觉就是得这么干。

“哎呀,那得冒多大风险呀?不用费那个事儿!——今年六月十五是八福晋她弟弟周年的祭日,去年这个痨病鬼儿死的时候五王爷正闹病呢,八福晋走不开,没回来,今年准得回来上坟。”

关凤芹这么一说崔海山顿时明白了,“中啊,咱们绺子开张祭枪就干她这一票儿了!——呣,离这一天儿还有俩多月,你得好好儿练练枪法呀!”

“我这么急着练枪法干啥儿呀?”

“哎,你不得亲自出了这口恶气儿吗?”

“我刚才不都跟你说了吗?我不敢打脑瓜瓢儿……”

“不敢打脑袋,还不敢打身子吗?”

“嗯,那倒也是……”说到这儿,关凤芹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一丝凶狠的神色,“不过嘛,我不想让她立马儿一枪就死,那太便宜她了!”

“那你想咋儿折腾她呀?”

“嘿嘿……先让你尝尝鲜儿呗!”关凤芹淫邪地掐了一下崔海山的嘴巴,“你不是个馋猫儿啊?”

“嘻嘻……”崔海山的眼神里顿时露出了淫荡的意味,“那你不‘吃味儿’啊?”

“不是让你长期霸占!”关凤芹的口气里好象完全是在维护她压寨夫人的地位,“是让你尝一把‘荤腥儿’,就把她卖到北满的窑子里,让那些打猎的、挖煤的、伐木的老爷们儿可劲儿地祸害她去吧,让她生不如死,零受罪儿!——那才解我这心头之恨呢!”

“中,中了,就听咱们压寨夫人的了!”说着崔海山把床铺上关凤芹的零碎东西都打在了床单里,系成一个包袱斜背在了他自己的肩上,然后向压寨夫人发布了命令:“这里不是久居之地,咱们说走就走!”

他们俩把余下的床单、窗帘都系了起来,结成了一条绳索,将它的一头拴在了床腿上,另一头则从敞开的窗户里放了下去。

“我也别便宜了‘三须子’他们老王家!”关凤芹说着拿起桌子上的毛笔蘸上墨,在白墙上写起字来。

“嗬,你还有两笔抹儿呢!”崔海山看到她能写毛笔字感到十分意外。

“啊,这里的人们都知道我会写几个字儿。”关凤芹还故意谦虚了一下,很快地白墙上便写出了“我跟二先生从良了”几个粗黑的毛笔大字。

关凤芹看着墙壁上的字迹,自己也笑了,“让鸨儿娘去找二先生王子风算账吧!”

此时,崔海山已经拽着那根“绳索”站到了窗台上,他扭头冲着关凤芹说道,“哎,你可死死地搂着我的腰啊!”

“哎!”关凤芹也站上了窗台,双手十指交叉死死地扣住了崔海山的腰。只见他这时双脚用力一蹬,两人顺着那根“绳索”迅速地向楼下滑去……

北京城崇文门后沟胡同亚斯立基督教堂的育婴堂里,风尘仆仆地从蓟州赶来的王子风双手捧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交到了大主教约翰.布朗的手中,“这孩子就是李芬的小儿子,叫李庆贞,我给他起了个教名,小约翰。”他特意强调了一下“小约翰”三个字,语气中充满了谄媚的意味。

大主教当然心领神会了,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呣,王神父,你非常懂我的心思——我就想改造和培养一个中国的孩子,真正成为我的后代。这回好了,从此以后李庆贞这个名字就在世界上消失了,他将随我的姓氏布朗,就叫他小约翰.布朗吧!”

说了几句阿谀奉承的言语王子风觉得还是意犹未尽,便又想让自己的话语中带上那么一点儿哲理的味道,“这次丢了孩子对李芬家来说是灾难,但是对于孩子本人来说却是福分哪!”

布朗美滋滋地把这个话题接了过来,“是啊,小约翰将由我按照英国儿童的成长习惯来抚育,他会接受最良好的西方教育培养,长大之后他将成为一名真正的‘香蕉人’。”

“什么叫香蕉人儿啊?”王子风还是头一回听到用这么个词来形容人的。

“香蕉是什么颜色的?外皮是黄色的吧?而内瓤则是白色的,这不正是被改造后的小约翰的形象吗?——黄皮肤、白瓤子,这样的人不正是香蕉的样子吗?”

“噢噢噢……我懂了——人的外皮儿是不能改变的,而他的思维和学养都换成西方的了。”

“对对对,你理解得非常对!”布朗说着便随手把小约翰交给了来到他身旁的一名修女手中,然后他抚着王子风向教堂的大门外走去。“咱们现在坐马车到教会的医院去。”

“上医院去干啥儿呀?”王子风有些不理解布朗的这个提议。

“到那里你就知道我的用意了——我是要请你去看看我救治的另一个你所谓的中国刁民。”

蓟州的最东边已经进入山区了,再往东一过了石门镇,那就到了清朝皇家的东陵了。正午的骄阳照射着高高低低的山岭,使得雨后的苍松、翠柏显得更加葱茏青绿。就在山脚下的孙各庄这一户用秫秸杆围成的农家小院里,已经有一半的地界被刚脱好的土坯占了。脱坯这活儿是农村里最累人的了,干了一上午这活儿的李芬守着小地桌上的一瓦盆高粱米水饭狼吞虎咽地吃着,还不时地从小碗里夹起一两根苤蓝疙瘩腌成的咸菜条放进嘴里嚼着。

这一家户主人的那个老头儿一直用二齿钩子叨着剩下的那一摊泥,想把它们和得更团合一些。“哎,我说大侄子啊,不着急,你慢慢儿吃吧,我去邻居家借两个条凳儿和几块跳板来,吃了饭你也歇一会儿,下半晌儿咱们爷俩再给这墙面抹泥。”

“不用去借那东西了,大爷。”李芬抹了抹嘴角上的高粱米饭粒儿,“我这就开始抹!”

老大爷一听他这话,随手指了指茅草房的外墙皮,“这底下你能够着,那上边儿你咋儿够着啊?咋儿的也得登高儿啊,没有条凳和跳板这活儿干不了!”

“哎,我说能干就能干!”说完这话李芬又拿袄袖子擦了一下嘴,便迈步走到了院子的秫秸围墙跟前,从里面插花儿地抽出了六根手指头粗的秫秸杆,然后他走到了房子的墙面跟前,把其中的四根戳到了离墙面有一尺远的泥土里,形成了一个长方形,又将剩下的两根分别搭在了竖着的那四根的头上,弄成了一个秫秸杆的小架子。这时,李芬右手拿起了泥抹子,左手端起了泥板子,用泥抹子从和好的那一摊泥里铲出了几砣稀泥放到了泥板子上。此刻,只见他随便地一纵身,便轻盈地跳到了横放着的那两根秫秸杆上。他站得十分稳当,开始轻松自如地给茅草房的外墙抹起泥巴来……

站在旁边的那位户主老大爷看到这一切眼睛都直了,愣了半天神儿,这才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哎,我说爷们儿……你……你这是使的啥儿功夫啊?”

“嘿嘿,”李芬腼腆地一笑,“嗐,这也没啥儿功夫,打小儿练了点儿燕子门儿的轻功……”

老大爷一个劲儿地直摸自己的脑门儿,“哎呀妈呀,我都活到‘土埋半截子’的岁数儿了,这也是头一回儿见着这功夫啊!——深了去了!”

“嗐,这功夫也没啥儿用——换不了饭吃。”李芬说了句大实话,“这不是吗?我在你们庄子这一左一右晃荡好几天了,连个长工的活儿也没找着。”

“俺们这地界儿长期的活儿有哇,就是太脏太累没人干!”

“啥儿活儿呀?我不嫌乎脏不嫌乎累。”

“就是下金矿的矿洞子里往上背矿石!”老大爷随手一指对面的山上,“那些个‘矿驴子’成天造得跟小鬼儿似的,一天到晚累得恨不得拽着猫尾巴上炕!俺们这庄子里都没人儿乐意去干这活儿。”

“那我去试试!”

布朗大主教陪同王子风走进了北京城里教会医院的一间病房之中,一名高鼻子、蓝眼睛的女护士正在给其中一张病床上躺着的患者更换输液的吊瓶。这名患者还处于昏迷之中,他的两手、双脚和头部都包扎着绷带。

“这就是我救了的那名‘刁民’。”布朗主教指了指那名患者说给王子风听。

王子风很认真地走到了病床跟前,他俯下身来仔细地看了看那名患者包满绷带的头部,“咦?这……这不是我们家的仇人儿梁兴吗?”他惊异地喊了起来,“我弟弟被李芬他们给打死之后,我们洋枪队的教民就把他逮住了,回来向我报告说是给他挑了后脚跟儿的大筋流血死了,扔到野外喂狗去了……您怎么救的他呀?”

“噢,是他呀,原来是你们家不共戴天的仇人,那可太好了!”布朗主教高兴得简直手舞足蹈起来,“我还以为我救的就是一名遭人暗算的江湖汉子呢!”接着他向王子风讲起了自己在回北京的路上救起梁兴的经过——

原来布朗大主教乘坐的小轿子马车驶离杨津庄基督教堂之后,顺着乡间土道先往西走了一段路,正打算往北拐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人爬到了路边,他的一双手和两只脚都是血肉模糊的,身后爬过来的小路上还留下了斑斑的血迹。那个人看见从远处驶来了一辆小轿子马车,便拼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救命啊!”就昏死了过去。车篷里的大布朗主教听到了这一声呼喊,就立即让车夫停下了马车,他自己下车和车夫、随从一起把那个人抬到了车篷里。就这样一直把他拉到了北京城里的教会医院,并且亲自为他做了修复双脚跟腱的手术。

听了布朗大主教的讲述之后,王子风感到十分意外,“主教大人,您还会做这么复杂的手术啊?”

“噢,这你还不知道吧?”布朗大主教不无得意地说着,“我在担任神职之前是我们大英帝国皇家医学会的一名注册外科医生,可以做好多种手术呢!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那得分救什么人啊!”王子风听到这儿有些急眼了,“主教大人,您救这样的人在我们中国这叫‘养虎遗患’哪!”

“噢,不不不,我不能同意你们中国人的这种观点!——你想想啊,我救了他的一条命,那他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感化的,他也会跟你一样成为我们的教民,对于这一点我是有信心的——终有一天他会与你一道完成‘以华治华’的使命的。请王子风神父一定要相信主的力量!”

王子风似乎还没有被布朗大主教说服,但他也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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