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颇具诗意的小说集,也是我最重要的小说集之一,它囊括了我写作生涯中最重要的几个中篇小说,见证了我艰难的成长步履。更重要的是,它写了我的故乡紫阳,我的精神母体。这些小说使故乡的影像在文本中得以确立,文本与现实故乡之间形成了一种超越时空的对话关系。在这些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我一直在设法背叛自我,颠覆自我,忘却自我。我一直都在用力追求最佳的艺术感觉,优雅的小说叙事和风格上的悄然变化。当然,我个人认为最重要的、最好的,并不一定真正就是最好的,更不一定就有好的市场--这是一个让人无奈的悖论。
在文学艺术欣赏活动中,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广大读者认知,欢迎,可我们还需要行家的眼光和专业的水准参与进来。美国著名作家纳博科夫在《优秀作家和优秀读者》一文中,科学而智慧地提出了优秀读者应该具备的几个条件,比如,须有想象力,须有记性,手头应有一本词典,须有一定的艺术感。这几条要求其实是很高的,在中国,可能很多读者不具有这种条件。这并不是说中国就没有优秀读者,有的读者眼力是很毒的,一眼就能看穿作品的本质。纳博科夫说“好小说都是一部神话”,他在他浪漫的描述中印证了一个普遍存在的可能:几乎所有的作家,都希望遇到喜欢自己作品的读者知音。
我的创作以中长篇小说为主。我喜欢长篇,是因为故事容量大,场面宏阔,适合展开去写。我喜欢中篇,是因为它正好把写长篇小说不够,写短篇内容又太多的故事装进去,且用不着花太多的时间。中短篇小说最能考察一个作家的基本功,融入了所有的小说技巧,最讲章法,也最无章法,特别需要才情,因此难度也最大。通常,一个作家在崭露头角之前,都要经过一个较长的迷茫期和焦虑期,要承受巨大的写作痛苦。感觉越写越不会写,越写越不知道怎样写,恨不得撞墙,恨不得自残。于是年纪轻轻的就弄得一脸沧桑,老气横秋。乃至现在,我也有这种感觉,追求越高,越是不敢轻易下笔了。
出版这本集子,既是“形势的需要”,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2011年6月,根据中篇小说《郎在对门唱山歌》改编的同名电影在第1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亮相后,申城沸腾,金州欢呼,紫阳一夜爆红,电影一夜爆红,女演员和编导一夜爆红,他们全都一夜爆红了,就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不少朋友和陌生的读者希望看到小说原著。当初我为家乡量身定做这部小说时,就想把它打造成一部精美的电影,但我做梦也没想过会得到如此众多的“最佳”,更不敢想象我笔下的人物刘小漾的饰演者吕星辰能成为国际影后。早在1999年,北京电影制片厂在拍摄以我的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玻璃是透明的》,在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上获奖,成为2000年十部国庆献礼片之一,刚刚出道的上海戏剧学院学生马伊琍(饰演小丫子)达到了一个新的演艺境界。这使我非常欣慰。这也让我明白了,原来明星是这样出来的。现在,这部《郎在对门唱山歌》好像更走运,我遇到了好策划,好编导,好演员,依靠他们的集体智慧和艰辛劳动,才有了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的轰动效应。作为这部电影的始作俑者,我一边为获奖者和受益者们鼓掌叫好,一方面琢磨是否应该把这部小说推出来。
当代文学艺术的发展,小说作者已不再是单纯的作家,也可能是剧作家,是诗人。比如“触电”的问题,可能是许多作家不能绕开的问题。也有一些作家从写作之初就在思考能否把小说改编成影视剧。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小说才能改编拍摄成电影电视剧?名著改编已经成为影视界的一个成功经验,能够改编的并非一定要名著,也并非所有名著都能改编,能改编的一定是好看的小说,有好看的故事。这么说来,小说又回到故事的本体上来了。究竟什么是好故事?好故事具有什么样的特质?这就是小说家需要思考的问题。我的小说被改编过五六部,并不是每一部都很成功。我自己的体会是,好故事一定要有丰满的人物,鲜明的思想,故事是精彩的,是接地气的,有意想不到的戏剧化情节,小说所表现的价值观是与社会的主流价值相符的。情节设置上要有“奇”有“险”,“奇”是意料之外,“险”是接近突破但并不突破社会规约所设定的底线。比如在《郎在对门唱山歌》中,张学锋被刘小样咬掉舌头,刘小样把咬掉的舌头放在冰箱里的情节就是“奇”。刘小样的父亲在女儿卧室装摄像头监视女儿的早恋就是“险”,因为这个情节稍稍一偏,就会引发伦理之争。这是我想对年轻作者说的话。
这本集子里,除了收入《郎在对门唱山歌》外,还收入了其他几个中篇,它们和《郎在对门唱山歌》属于一个种群,是姊妹篇,是弥漫着田野芬芳的文字,是我若干年来苦心浇灌的艺术之花。它们几乎可以代表我的学习成绩,也可以代表我的创作高度。我喜欢它们,是因为它们是纯粹的中篇文本,它们吸收了古今中外经典小说的写作技巧和成功经验,每篇下笔都很重,都很用心,都想建构一个创新性的坐标,都想达到一个理想的艺术效果。精心构筑,唯此唯大。比如我在上海《萌芽》杂志1989年12期发表的小说《巴山漆王》和发表在1997年11期《小说月报》上的《巴山骟匠》,两篇小说差不多写于同一时间,后者拖了多年才得以发表。这两篇20多年前的作品,小说中渗透的生命意识,巴山老人对土地的依赖与挚爱,文字的硬度,语言的张力,至今看起来依然让我血脉偾张。这让我很感慨,我在20多岁时,作为一个生活在山城紫阳的文学青年,就是这样思考着,追求着,写作着,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时代,我的精神领地不仅没有荒芜,还那么茂密葱郁,还那么顽强地树立着自己的理想标杆。
我的写作一直是多色彩的,多题材的,我喜欢尝试并挑战不同的写作风格与内容。政治小说只是我2000年后写作的一个部分,我还有大量农村题材和城市题材的小说。有一个评论家说得比较准确,“因为李春平,陕西作家的小说创作实现了题材上的多样化。”今天把这本集子呈献给大家,也想让朋友们看看另一面的我。
不得不说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这本集子编好久,却迟迟未能出版。在这期间,我一直在寻求新的创作出路。于是有了另一部长篇小说《盐道》的诞生。这是一本与本集子的风格完全不同的小说,小说以镇坪盐道为故事的发生地点,以背盐人的生活为故事主轴,全书熏染着民俗文化的色彩。我想,有了这个长篇,再把这个中篇集子推出来,应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