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猫拉着第一美猫的肉掌走进了一间很窄的门，小猫屋很小却很干净。
疯猫又拉上了门，才长长吐出口气．它忽然发觉这实在是个母猫们说悄悄话的好地方，就算胆子再大，脸皮再厚的公猫，也绝不敢闯进来的。
它拴起了门，忍不住笑道：“现在我们随便在这里说什么，都不怕被听见了。”
第一美猫道：“你……你有话跟我说？”
疯猫笑道：“是有点悄悄话要跟你说，可是你若真的急了，我可以先等你——。”
小猫屋里有个小小低凹的地方是个很圆很正点的小洞，洞下面就是湖水。
第一美猫只是看着这个小洞发怔。
疯猫道：“快点呀，这地方虽然不臭，总是有点闷气。”
第一美猫终于鼓起勇气，嗫嚅着道：“可是你—…你……”
疯猫又笑了，它终于明白：“你是不是要我出去？”
第一美猫点了点头。
疯猫笑道：“我也是只母猫?你怕什么?难道我转过脸去还不行？”
第一美猫咬着嘴唇又鼓足勇气道：“不行。”
第一美猫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居然要它当着别的猫面前做这种事。
疯猫看着它的神情，几乎忍不住就要大笑出来。
幸好它总算忍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好，我就出去下子，可是你最好也快一点，我还有要紧的话要告诉你。。
疯猫拔开门栓伸手推门。
疯猫怔住。
这扇门竟已推不开了。
难道有猫在外面锁上了门，要把它们关在这里？
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不像话了。
疯猫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忽然发现这小猫屋竟在动。
往前面动，而且动得很快。
这小猫屋竟好像自己会走路。
门还是推不开无论用多大力气都推不开。
疯猫的肉掌心也冒出了冷汗，它已发现这件事并不像是开玩笑了。
除了这扇门外小猫屋就只有那个又圆又正点的小洞，可惜洞太小。
第一美猫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疯猫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上了当了。”
第一美猫道：“上了谁的当？”
疯猫恨道：“当然是上了只母猫的当，能要我上当的公猫现在只怕还没有生出来。”
第一美猫道：“这只母猫谁？”
疯猫道：“花公猫。”
第一美猫道：“花公猫不是只公猫麽？”
疯猫道“它虽然叫花公猫却是只母猫，是我的如意郎猫。”
第一美猫怔住。
它好像在看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猫道：“我上了我如意郎猫的当，我的如意郎猫却是只母猫，。，它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看你一定以为我疯了。”
第一美猫并没有否认。
疯猫道：“它要我把你约到这里来，要我告诉你那两只老猫不是好猫。”
第一美猫道：“它们不是好猫？”
疯猫道：“因为它们要用你做鱼饵，去钓狼猫。”
它苦笑着，又道：“我现在才知道，我才是条比鱼还笨的大鲢鱼，居然上了花公猫的钩。”
第一美猫轻轻叹了口气，“那两只老猫不是坏猫，这两年来若不是它们照顾我，我……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疯猫道：“可是它们对狼猫…。”
第一美猫道：“它们对狼猫也没有恶意，在那天猫的猫屋里的时候，它们就一直在暗中帮着它，因为它们也同样被天猫伤害过。”
它虽然在尽力控制着自已，但说到“狼猫”的时候，它美丽的眼睛里还是情不自禁露出种无法描叙的悲伤之意。那些又辛酸、又甜蜜的往事，它怎么能忘记？
这两年来，它又有哪一天能不想狼猫?又有哪一刻能不想狼猫？
它想得心都碎了，片片地碎了，碎成了千千万万片…，狼猫的血，狼猫的汗，狼猫的柔情，狼猫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狼猫，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第一美猫闭起眼睛，晶莹的猫泪已珍珠般滚了下来。
疯猫痴痴地看着它，它知道第一美猫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它心里也正在想着同一只猫。
“难道你也没看见过它?也没有它的消息。”
这句话疯猫想问，却没问出来。它实在不想问了，实在不忍再伤第一美猫的心。
“那天我虽然跟着它走了，却一直没有找到它。”这句话第一美猫也没有说出来。它的声音已嘶哑，喉头已哽咽。
狼猫，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两只痴情的母猫，想你想得心都碎成千万片了。
狼猫，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小猫屋还在动，动得更快。
疯猫忽然笑了，道：“别的猫是到这里来方便的，我们却到这里来流猫泪，你说滑稽不滑稽？”它笑得声音很大，就好像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笑的事。可是又有谁知道它这笑声里，藏着多少辛酸?多少猫泪？
一只猫在真正悲伤时本就该想个法子笑一笑的，只可惜猫界中能有这种勇气的猫并不多。
第一美猫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它。发现疯猫并不疯，它现在看着的是个多么可爱、多么可敬的母猫。
疯猫也在看着它忽然道：“这么好笑的事你为什么不陪我笑一笑？”
第一美猫垂下头道：“我……我也想笑的，可是我笑不出。”它的可爱，正因为它笑不出。
疯猫的可爱，也正因为疯猫能笑得出。
它们本是两只完全不同的母猫，可是它们的情感却同样真挚，同样伟大。一只母猫若能为了猫情而不惜牺牲一切，它就已是只伟大的母猫。
疯猫心里在叹息。它若是狼猫，它也会为这个美丽而痴情的母猫死的。它忍不住伸出肉掌，轻摸着第一美猫的柔发，柔声道：“你用不着难受，我们一定很快就会看见它的。”
第一美猫又不禁抬起头“真的？”
疯猫道：“花公猫一定是想利用我们去钓狼猫，所以它一定会让狼猫知道我们已在它的爪子里。”
第一美猫道：“你想它会不会来找我们？”
疯猫道：“它一定会来的。”
第一美猫道：“可是那个花公猫…。”
疯猫笑了笑，道：“你用不着担心花公猫，它又能对我们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它毕竟也是只母猫。”疯猫在笑，心却在往下沉，因为它知道母猫对母猫，有时比公猫更可怕。它实在想不出花公猫会用什么法子来对付它们，它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就在这时，这个会走路的小猫屋忽然停了下来。屋子终于不动了，但外面却还是没有声音。屋子里更闷，疯猫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到了一个不通风的坟墓里，闷得几乎已连气都透不过来，它反而希望这屋子能再动一动了。可是这要命的小猫屋，不该动的时候偏偏要动，该动的时侯反而一动也不动。疯猫忽然又笑了，别的猫连哭都哭不出的时候，它居然还能笑得出。
忽然一个声音也跟着吃吃地笑个不停，声音是从上面传下来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风也吹了进来。
屋顶上居然开了个小洞，同样又圆又正点。小洞外有一双发亮的眼睛，是好心猫的眼睛。
疯猫简直恨不得跳起来，挖出这双眼珠子。
好心猫笑道：“这上面的风好大，你们在下面一定暖和得很。”
疯猫咬了咬牙道：“你是不是也愿下来暖和暖和？”
好心猫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下不去。”
疯猫道：“你不会开门么？”
好心猫道：“除了花公猫之外谁也开不了门。”
疯猫忍住气，道：“花公猫呢？”
好心猫道：“还没有回来。”
疯猫道：“为什么还不回来？”
好心猫道：“因为它还要陪着别的猫找你们，它总不能让别的猫知道，是它要你们走的。”
疯猫道：“它究竟想对我们怎么样？”
好心猫道：“它要我先送你们回猫屋去。”
疯猫道：“回猫屋?回谁的猫屋？”
好心猫道：“当然是我们的猫屋。”
疯猫道：“我们的猫屋？”
好心猫轻笑道：“花公猫的猫屋，岂非也就是你的猫屋？”
疯猫道：“我们怎么去？”
好心猫道：“八只壮猫抬着小猫屋又快又稳，不出三天，我们就可以到我们的猫屋了。”
疯猫道：“要三天才能到得了？”
好心猫道“最多三天。”
第一美猫突然呻吟了一声，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没有猫能够憋三天的，但若要它在别的猫面前方便也简直等于要它的命。
疯猫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难道要我们在这小猫屋里待三天？”
好心猫悠悠道：“其实这小猫屋里也没什么不好，你们若是饿了，我还可以送点好吃的鱼进去，若是渴了，小猫屋上不但有水，还有猫酒。”
疯猫突然又笑了，道：“有多少猫酒？”
好心猫道：“你要多少？”
疯猫道：“你先给我们送二十斤猫酒来。”
一醉解千愁。
有时醉了的确要比清醒着好。
二十斤猫酒，用五六个竹筒装着，一筒最少有三斤，从上面的小洞里送了下来，还有七八条下酒的鱼。
疯猫给了第一美猫一筒，道：“一醉解千愁，若是不醉，三天的日子怕很不好过。”
第一美猫迟疑着终于接了下来。
疯猫道：“喝完这筒酒你会不会醉？”
第一美猫道：“不知道。”
疯猫笑道：“原来你也能喝的，我倒真还看不出
第一美猫勉强笑了笑，道：“我很小的时候也喝过的。
疯猫道：“你醉过没有？”
第一美猫点点头。
疯猫笑道：“你当然醉过的，常跟那只醉猫在一起，想不醉都不行。”
第一美猫垂下了头心里又仿佛有爪子在挠着。它醉过两次，两次都是为了狼猫。它仿佛又听见了狼猫那凄凉而悲怆的歌声，仿佛又看见用猫爪子敲着酒杯，在放声高歌：“暮春三月，草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猫？猫皆怜鱼，猫独悲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狼猫，你不在我的身旁时，这猫界中还有谁能了解你的痛苦和寂寞？第一美猫忽然举起了竹筒，将一筒猫酒全都灌了下去。一个像它这样的母猫，本不该这样喝猫酒的，可是现在管它的！只要活的开心，可是第一美猫心想，“我活得真比别的猫开心么？”
它又将一筒酒灌了下去。
猫酒是酸的。
疯猫道：“一只猫只要能时常想开些，它活得就会比别的猫开心了。”
第一美猫道：“你若是我，你也能想得开？”
疯猫道：“我.”它忽然怔住，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答复。
第一美猫吃吃地笑了，笑得比猫酒还酸，比猫泪还苦。可是它却在一直不停地笑。
疯猫忽然又问“这次你若是找到了狼猫，你会不会抛开一切成为它的如意郎猫？”这句话它平时本来绝不会问的，但是现在它忽然觉得问问也无妨。
第一美猫还在吃吃地笑：“我当然要与它结成伴，我为什么不能是它的如意郎猫?它喜欢我，我也喜欢它，我们为什么不能永远厮守在一起？”它不停地笑，笑忽然变成了哭，到后来已分不清是笑是哭？
这次若是找到了狼猫它真的能与它结成伴？若是不能，又何必去找？
找到了又如何?岂非更痛苦？
第一美猫长长叹息了一声，猫的一生中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你若一定要去想它，只有增加苦恼。但你若不去想．也是同样苦恼。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疯猫道“你醉了。”
第一美猫道：“我醉了。”真的醉了，醉得真快。一只猫若是真的愿醉，醉得—定很快。因为它不醉也可以装醉。最妙的是，一只猫若心想装醉，那么到后来往往连它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在装醉?还是真醉？
疯猫坐了下去，坐在地上“我不喜欢洋猫，因为它太老实，太呆板。”
第一美猫道：“我知道。”
疯猫道：“但花公猫却一点也不老实，一点也不呆板。”
第一美猫道：“它若真是只公猫，你会与它结成伴麽？”
疯猫道：“我不会。”它忽然发现，你若是真的爱上了一只公猫，那么就算有别的公猫比它强十倍，你还是会死心塌地地爱着它的。
爱，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事，既不能勉强，也不能假装。
第一美猫忽然又问“你是不是也想与狼猫结成伴？”
疯猫笑道：“你错了，就算猫界中的公猫都死光了，它也不会成为我的如意郎猫的。”
第一美猫道：“为什么？”
疯猫道：“因为它喜欢的是你，不是我。”它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很凄凉“所以你本来是我的情敌，我本该杀了你的。”
第一美猫也笑了。
两只猫笑成了一团，两筒猫酒又喝了下去。然后它们就再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说了些什么话。迷迷糊糊中，它们仿佛看见了狼猫，狼猫忽然又变成了土猫，忽然又变成了洋猫。几千几百个狼猫，变成了几千几百个土猫、洋猫。到后来所有的猫都变成了一只—花公猫。
花公猫微笑着，站在它们面前，笑得又温柔、又动人。疯猫挣扎着，想跳起来，但头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嘴里又干又苦。
花公猫微笑道：“这次你们真的醉了，醉了三天三夜。”
疯猫实在不知道这三天三夜是怎样过去的，但不知道岂非比知道好？
花公猫道：“幸好你们现在总算已平安到我们的猫屋了。”
疯猫又忍不住问：“谁的猫屋？”
花公猫道：“当然是我们的猫屋。”它笑得更温柔：“莫忘记你已在很多猫面前承认，你是我的如意郎猫，现在你想赖，是更赖不掉的了。”
疯猫道：“我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我将第一美猫骗来？”
花公猫笑道：“因为那两只老猫很不好对付，我只有用这法子，才能请得到第一美猫。”
疯猫道：“你想对它怎么样？”
花公猫道：“你猜呢？”
疯猫道：“难道你也想要它做你的如意郎猫？”
花公猫笑道：“对了，如意郎猫跟鱼一样，是越多越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