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一回头,就看见门口站着的年轻男人。
修长的身躯,英俊的五官,他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聂青,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然而聂青并不觉得怎么吃惊,反正从她十八岁生日之后的七年里,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时不时出现在她眼前。
聂青连眼皮也没抬,自顾自地推着轮椅的把手往自己的房间而去,这个时候,男人却突然出手抓住了轮椅,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道:“怎么,不欢迎我?”
“从来没欢迎过。”即便知晓接下来招呼她的是这个男人重重的一巴掌,可是聂青还是如此说出了口。
果然,聂青觉得左脸颊一阵疼痛,嘴角一丝丝甜腻的血腥味让她觉得恶心。陈妈忙从厨房里跑出来,看见这一幕,只能低声地求情道:“大少爷,请您别这样对二小姐。”
男人的目光掠过陈妈,转身走到了聂青面前,他一米八的身高,完全挡住了坐在轮椅上的聂青的视线。
“过两天我结婚,老爷子说让你也在场。”
聂青忽然有些想笑,但是她早已忘记了笑的模样,于是她只是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道:“不敢,也不会。”
男人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愠怒,不过看着她已经肿起来的嘴角,想着今天心情还不错,加上他也习惯了她的态度,倒是没有再对她动手,说道:“从你十八岁之后,都是我在养你,每天给你治病的钱也都是我的,你不过是一个私生女,你也应该满足了,成天做出这副自傲的样子,给谁看?”
他缓缓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也是给快死了的老爷子一点面子,你以为我真的想要让你出现在我的婚礼上?”
聂青并没有甩脱他的手,面前的男人算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是他是天之骄子,风华集团的掌舵人,而她,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而已。
他的母亲因为她的母亲而自杀,在他懂事之后,聂青的母亲却是被情夫杀了。他的满腔仇恨,就完全倾泻到了当时还只有八岁的聂青身上。
聂青患有先天性双腿残疾,从出身开始,就坐在轮椅之上,亲生母亲是一个极要面子的女人,生了她之后就没有搭理,直接将她丢给了亲生父亲,而亲生父亲却因为觉得她的残疾之躯而深以为耻,一直都只是将她丢给陈妈照顾,一年到头也就见一次面,也不知道这次突然发了什么疯,莫非是人快死了,就觉察到亏欠了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吗?
“你知不知道,你活着就是一种罪,就是我们聂家的耻辱?”男人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然而每一次,都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插进聂青的胸口。
聂青的面目依旧是平静无波的,她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更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体是否健全,甚至这二十五年来,她都只是活在牢笼中,每天每天,都只是在黑暗中活得如同一具傀儡。
聂青的手微微发抖,男人知道她面上装着若无其事,事实上却是十分在意这一句话,就像是一种魔咒,禁锢着她。
陈妈低着头,却是一言也不敢发,直到那个男人走后,她才走到聂青的面前,哽咽着说道:“小姐,你……你别在意大少爷的话。”
不在意?
聂青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可是心中的屈辱却要更甚,她没有健全的身体,没有足够的能力,她的身份更是耻辱,可是她为什么还能如此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她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吗?就像是赌气似的,她紧紧抓着扶手,身体颤颤巍巍地离开轮椅,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陈妈心中一沉,急道:“小姐,你……你不记得几年前你想要自己走,结果摔得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吗?”
“别碰我!”聂青对着陈妈吼道,她的面色绷得煞白,消瘦的手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缓缓离开轮椅。她试着迈动那个几乎都没有被她用过的左脚,可是这个对于常人来说异常简单的动作,对于她就像是一件无比艰巨的事情。
她只是想要离开这个束缚着她的轮椅,只是想要用自己双腿踩在坚实的地上而已。
“别!”陈妈却是知晓她再渴望,却无法改变她不能行走的事实,她只当做聂青还是和以前一样和大少爷赌气,便忙去扶聂青,然而这一次聂青却十分固执地想要甩开陈妈。陈妈也不知道这一次聂青的双手是哪里来的力气,轮椅被她“啪”地一下掀翻,一只轮子不停转动着,只见聂青的一只手皮肉翻滚,鲜血密密流出。
陈妈从来没有见过聂青这样,想来是今天大少爷所说的事情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刺激,二十五年来的愤恨和无力在这一刻全然爆发,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聂青的左脚刚刚迈开,身子便踉跄着向前冲去,陈妈还在愣神聂青手臂上的伤的同时,聂青却是翻滚下了楼梯。
世界在旋转,身体上的疼痛在逐渐远去,就好像灵魂缓缓剥离出她的身体,明明,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生活了十多年的牢笼,环境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让她想吐。
可是哪怕一次也好,她也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能够掌握住自己的生存方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需要嫌弃自己的母亲,不需要将她视作耻辱的父亲,不需要爱情,她要活得很好,活得让那个男人跪在她面前,将这么多年的愤恨还给他!
她不是耻辱,不是傀儡,她是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