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窗外探出手,雪花一片、一片、一片地,漫天飞舞。整个上阳宫除了白还是白。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瓣雪花在我的手心慢慢融化了,就像我在这冷宫虚度的岁月。而手心的温暖也早已随着心凉了。
你们现在逃到哪儿呢?呵,你可知道你赐我的鸩酒,我可是温了又冷、冷了又温。甚至不愿亲眼见我饮下这毒酒,你就带着心爱的她逃之夭夭了,到底是怕我成为皇室的笑柄,还是怕我拖累你们?说到底啊,你还是爱我不如她。可你知道吗?宫里下雪了,梅花又开了啊。
梅花又开了,还是那年的模样吧。
那年冬,天微晴,你带我,踏雪寻梅,你在雪地里奔跑着,大喊,爱妃,朕寻得的第一枝梅一定赠与你!细柔的阳光给皎洁的雪地镀上了一层晕眼的银辉,而那时你的身仿佛正也散着微暖的荧光。我只顾着微笑。
梅花,多么美的花儿啊,是雪的精灵,是神的眼泪,是心爱的人的眼。我们最初的相遇便在梅树下,梅花的淡香肆溢着,你深情地执着我的手,说,萍儿,你可知道,我便是这天下的皇,我会给你整个世界的幸福。我是相信的,因为你说这话时眉宇间的温柔,可是我哭了,只因你一个许诺。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你早把这个许诺抛向了大海,是大海的深处,我找不回来了。我曾以为,每一天我都可以将头埋入你的胸膛,静静地由你拥着我,看着梅,花开花落,一季又一季,可是,我和你又有多久没赏梅了呢?当你遇见杨玉环,当我迁至上阳宫,当春日的牡丹正艳,梅却凋零枯焉。
上阳宫,这里荒苔凝碧,这里垂帘寂寂,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冷宫,连宦官和宫娥也冷眼看我。可我不怕呆在冷宫,也不怕受苦。我只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我只能满怀期待地等,日日夜夜地等。
日复一日,小鬟热心地奔走相告着:
那边,杨贵妃赐浴华清池了;那边,杨贵妃编了霓裳羽衣舞;那边,你们在春日庭院小宴中对酌……
我哭了,狠狠地,然后只能在锦帕上无可奈何地绣着傲梅,只能在宣纸上浅浅地渲染着墨梅,尽管春日的牡丹开得正浓。你不爱梅了,可我还爱着呢!
如今,梅花又开了。
谢尽了牡丹,闹罢了笙歌,我的梅花终于又开了。
这次,我再也不会白白地等,白白地错过。
梳罢了流云髻,轻扫了淡烟眉,我只披了一件朱红大氅,便去寻我那心爱的梅花。
梅园里,稀稀零零的梅树有些孤傲,但苍劲的虬枝却奋力地伸展着,仿佛傲视大漠的武士。然,梅花却就那么静静地开着,不言不语,那朵朵冷艳的红竟是白色冰雪里一抹抹静默的惊才绝艳。
天下的百姓怨你,怨你不识好歹,贤良淑德的梅妃哪里比不得杨妃,唐明皇为何偏偏宠爱那个妖姬,祸国殃民啊。他们都不知道,并非是我贤良淑德才小心翼翼地辅佐你,而是我爱你太深、越陷越深,我舍不得你重色误国,留下千古骂名。这些,杨玉环不懂,你,也不懂。但是,梅花能懂。我不再怪你,也不再怪她,因为没有她,也会有三千粉黛、祸水红颜。
我笑了,浅浅地,仿佛清冷的空气里也弥漫了我的笑容。我见梅花多惊艳,梅花见我亦如是。原来,梅才是我的归宿、我的精魂。
呵,你的鸩酒注定与我无缘了,轻轻地拔出发里的金簪,任黑发随风而舞,我竟想看看是梅花的颜色更红,还是我的血呢?……
雪花依然一片、一片、一片地下,越过万水千山,落在了我的睫毛上。我睡着了,在怒放的梅树下,安安静静地,就像初生的婴儿,我的世界从来都是干净纯澈的,因为,在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眼泪,更没有你……
墙角一枝梅,临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我的笑,倾国倾城。
注:
写这文时,不过因为转眼又是一年冬罢。呵,距离高中毕业有半年了吧,曾经的苦楚,曾经的欢笑都抵不过如今眉宇间的淡定从容,一切就像前世浮云,而今世我自清然。原来,我竟拿这单枪匹马换了这宠辱不惊,信庭漫步里,笑看烟花散尽。一如千百年前梅树下那绝世独立的清冷女子,没有人知道她最终的结局,而我恰是想象着她离世时那一抹惊世之艳,想象着雪花于窗前飘落后落于我的手心、慢慢融化,然后祝愿着远方的朋友们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