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每年中秋过后,武林盟主义剑城城主都会离开中原,前往黄沙漫天,长河落日的塞外敦煌,年年如此,没有一年耽搁。
对于钱惊鸿来说,起码不用面对时光的流逝带来的残酷,从义夙煌的口中,不难想象曾经那个假小子九岚,已经蜕变成威震一方的关外第一大教九渊教教主。
九渊教,一统关外武林,但凡在变城走动的,可以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流沙龙卷风,也不能不知道九渊教,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是被回纥和吐蕃奉为国教。
据传有几任教主也曾由王族之人担任。九渊教教内等级森严,原来并无教主一职,仅仅在教中选出纯洁的少女担任圣女,作为九渊教的象征,接受信众的朝拜,教务由日,月,星三位长老共同执掌,长老位下设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
修罗场中训练九渊死士,决斗厮杀,最终选出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十二少”,也是九渊的立教武力。
由于历来九渊教的权利由三大长老把持,三方势力相互倾轧,修罗十二少多半为三大长老的弟子,在进行残酷到无法想象的“地狱百人大逃杀”之前都会接受长老的亲传培养,以保证今后的顺利上位,和对日月星三大长老的忠诚。
一直以来九渊保持着教内三足鼎立,维持表面平衡,仅仅表面平衡,很难有精力扩张,这也是为什么九渊教没有染指中原武林的关键原因。
但这一局面却被上任教主打破,打破这个死局的人叫——“九曜”,也就是九岚的师父。
九曜,九岚的亲传师父,其充满传奇的一生,至今在风沙中流传,代表那个被风沙埋葬时代的辉煌。
起初,九曜还没有资格冠以“九”姓,她不过是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流浪的孤儿,亲身父母不详,只有一个随身携带的香囊,脏兮兮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香囊反面的角落上好像隐隐约约锈着个“曜”字,成天男扮女装在边城流浪,为口吃食干尽了偷鸡摸狗的事,回纥和吐蕃关系紧张,虽说丝绸之路兴盛,但流离失所的难民经年增加,在边城混饭吃或下去并不容易。
九曜在八岁那年,为了能吃上一碗肉丝面,自己卖身进入吃人的修罗场,一个没有长老悉心培养的凑数之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内力的瘦弱孩子。
就是这样不会一点武功的孤儿,却只用了短短五年就学成修罗场里,那些刻在石壁上的杀招——修罗十八式,在暗无天日的修罗场活了下来。
十三岁主动要求去需要年满十五才可以参加的,修罗场最残酷的百人大逃杀,未得三大长老青眼,不想在修罗场成为“修罗十二少”的沙包陪练,想要或者走出修罗场,只能走堵上唯一的命去拼一次独木桥。
整整一个月,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修罗场内厮杀,一刀一剑的拼搏,踩着无数人的血骨,成为唯一一个站着走出修罗场的人,没有人知道那一个月九曜到底经历了什么,只看到,塑有着狰狞扭曲阿修罗铜像的大门从里面被推开,衣衫褴褛的她,浑身没有一处完好无损,拄着一把已经被染得看不清原本材质的残剑,步履蹒跚,血丝密布的眼冷冽无一丝惧意,背后如同炼狱现世,暗红色的血干涸成脚印,残缺不全的尸骨堆积如山。
这样一匹意料之外的黑马横空出世,早已内定好修罗十二少的三大长老面面相觑,对于九曜的去留实在无从安排,说来也奇怪,当时圣女突然病危,根骨极佳,杀之可惜,更重要的是九曜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修罗场站着走出来的,为了不失信全教威望,保持表面公义的三大长老,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九曜推上那个从前不敢想象的圣女宝座,也正是如此,九曜成功接触到九渊教的上等武功。
很快,很快,快到仅仅只用不到五年,又是一个五年,日月星三大长老就为自己当初后悔莫及,付出了惨重代价,黄泉的代价。
手段凌厉,无一丝犹豫,九曜在三大长老还在相互争权夺势时,做着一统九渊的春秋大梦时,这日里平时装得唯唯诺诺的傀儡,一夜之间展现出卓越的领导才能,豁然发动政变,手起刀落之间,三大长老被斩于剑下,九渊教再无圣女,只有——教主!
九渊教第一任教主,九曜。
都说九岚深得九曜真传,颇有九曜年少时候的风范,也许听过太多的传闻,说的人多了,反而不敢相信了,等钱惊鸿真的见到九岚才知道也许不是传闻!
什么高深莫测的武功,什么倾国倾城美到无法用词语形容的外貌,不输前任教主的霸气……这一切早就覆盖了年少记忆中的模样,覆盖了那个会带着自己去花楼喝酒的假小子。
一袭鹅缃碎花袒领襦裙,上配关外时兴的胡风缁色流云紧身窄袖衣领,袒露出月白水嫩的曲线脖颈,高髻斜挽,一支石青点翠琉金步摇垂絮叮咛,额垂银饰,以彰九渊光明圣焰。本就生得闭月羞花,现在换上女装,惊艳了这满园的月季,一颦一笑,既不失九渊教主的威严,又有着一股异域别致的妩媚,举手投足的气场中,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自信,耀眼如众星捧月的太阳。
“刚来就听说你收服了唐门,辛苦了。”站在九岚身后的人,依旧翩翩君子,笑容温暖自然,义夙煌还是那个武林人人臣服的义剑城主,只是对于经历了短短不过一月的生死时速的钱惊鸿来说,这简直是生死时速一般的拼搏,钱惊鸿只觉得自己的前二十年都没有如此累过,以前也是如此争分夺秒,但好歹能睡得着,现在像在刀尖上还没有下来,对这个人失去了往昔的那股劲儿羞涩。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钱惊鸿,脑子只有一个成语,男才女貌!
掩在裙襟下,那呼之欲出的胸峰,足以让人嫉妒。
钱惊鸿下意识低头,以目光丈量下自己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站着被喂狗粮的钱惊鸿,只觉着自己干了这碗狗粮也不是不干也不是,头痛欲裂。
靠,真大!
明明下定决心要正视自己的内心,却又在九岚出言挑衅时候心虚得不行,自己生生将自己的范位贬低了又贬低。
这与方才在狂府力战群雄的钱惊鸿来说,简直判若两人,对于九岚的嘲讽,大脑一片空白,直愣愣的站在那里——
每年他都会亲赴关外陪她过生日。
每年都会亲自为她准备一份生日贺礼。
每年都会亲自安排采购江南霹雳堂的烟花。
每年都会挑选上好的酒送过去关外。
……
这样的每年还有很多,很多……
尴尬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钱惊鸿在义剑城尚且可以安慰一下,甚至在替人准备东西时候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为了维持同盟关系,维护天下武林的和平,面子上还能装得风轻云淡,无所畏惧,时不时拿捏着神算子的身价,摆出一副高冷的模样,对述红那样的人嗤之以鼻,可面对九岚这个大家公认之人……
明明已经跟姜魄说过那样放弃的话,却胆怯得后背发冷,只能裹紧身上的纯白狐裘披风,保养得葱白如玉的手指绞在垂下的麦穗上,老半天才慢慢的回神,“还好。”
说完身体及其不自然的僵硬了一下,本就心神耗尽的钱惊鸿根本不打算在门口继续吹风,硬着头皮迎着两人走过去客套道,“路上遇到点小事,小伤而已并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两位房间已经收拾好,一早备下,过会姜魄就回来了,我这刚回来一身汗味,先失陪了。”
九岚似乎早就料到钱惊鸿会如此,上前一步抬手拦住人,有着异域风格的漂亮眼睛闪出一抹危险的光芒,“听说这里是你的私宅,收拾得还挺敞亮,也不算太小家子气,本教主在中原也没有置办什么产业,不如你把这处给我吧。”说完,并没有看钱惊鸿,而是理所当然的望向义夙煌,仿佛义夙煌才是这宅子的主人一般,而钱惊鸿不过是个管家下人之类的存在。
“啊?”钱惊鸿根本没有想到九岚回开这个口,万万没想,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甚至是廊口檐上的木雕垂勾,都是钱惊鸿的心血,江南钱家于她已陌路,如果有朝一日推退出义剑城避世,这里便是最后的退路。
这里不单单只是宅子,更是钱惊鸿心里最后的一块安宁之地。
“啊什么啊?回头重新挂个牌子就凑合了,叫‘九府’,还是‘岚府’,哪个好听些?”说着收回手,跑到义夙煌身边,一本正经的讨论府名,那笃定的神情像这里已经属于她了一样。
是了,对于九岚的要求,义夙煌从来没有拒绝过,对于义夙煌的命令,钱惊鸿从来没有拒绝过……袖下双拳紧握,指甲扎进肉里,也毫无知觉,只觉得这秋风刮在脸上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