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在承宛也生活了冬过半秋。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漫记得、当日音书……”
林子里，有人轻声吟诵，熟悉的字句，感伤的声音。
那人闻脚步声，转头问：“你是这里的宫女？”
妲己想起凉宫的嘱咐，万事要小心，点点头，这才仔细端详那人的模样。
他看见她的反应，眼里的惊讶更甚。
他年纪看起来和陆珣相仿，面容清俊，黑色的衣袍，乍看并不显眼，袖口和腰际却是暗色丝线勾出的花纹，在月色下映出淡淡的光华。
妲己想起他之前念的那几句词，心里忽然一震，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沉醉见过皇上。”她也没再拐弯抹角，屈膝请安。
凉恒仪没有半分惊讶之色，淡淡一笑：“怪不得宫儿对你这么上心。”
指指石桌上的茶壶，他看着她：“坐下陪我喝一杯如何？”
妲己点头，坐在他对面。
斟上一杯茶，清香怡人。
妲己饮了一口，就着月光细细打量杯子的茶水，不由微笑：“皇上好品味，剑南蒙顶石花，号为天下第一，果然是露芽云液胜醍醐。”
凉恒仪脸上露出几分激赏：“蜀地峻岭绝壑，重云积舞，虽有此淑茗，但喝过的人却不多，朝中几位老臣也难分辨得出蒙顶石花与龙井。”
妲己笑道：“蒙顶石花和龙井，确实很难分辨，但只要看杯中之物，便一目了然。龙井一芽一叶或一芽二叶，素有‘叶为旗，芽是枪’之说，冲泡后旗枪交错，而蒙顶石花却是如群笋出土，根根竖立。不过，冲泡蒙顶石花的水要稍比龙井热一些。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若取江南之水，则相得益彰。”
“妙极！”凉恒抚掌而笑，“传言南昭六王府的郡主，上识天文，下晓地理，果然名不虚传。”
“皇上缪赞，妲己略懂皮毛，又怎敢班门弄斧，皇上若是不介意唤我妲己即可”
“那朕就直呼其名。”凉恒微笑，声音清淡。
“皇上，”妲己直视他，“承军这趟无功而返，皆因我之过。”
他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你当时身为南军臣子，岂有不护国戍边的道理？战场的生死成败，都不会只是一方的原因，朕关心的，只是你如今身处何处。”
“但两国若再交战，我再也不会插手。”
凉恒一笑，看着她：“短时间内，未必会再有战事。”
妲己一听心里一惊一喜“皇上的意思的？”
他似是看出她的踌躇便笑道“承宛和南诏归为和平，定期两年互相来往。”
妲己舒心一笑“太好了。”
“丫头。”他欲言又止。
凉宫天色晚下的时候便到暖悦阁中候着妲己，见她这时才进门懒懒的打了哈欠。
“怎么了？”她好奇地望着他，仿佛很开心的样子，眼睛眯成月牙。
“没什么。”他神情复杂，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沉醉看着他的侧颜，轻轻地舒了口气。
“去哪儿？”
凉宫没有回答她，径自带着她走出暖悦阁。
一步步踩上雕栏玉砌的石阶，阁楼里别有洞天。
重重丝幕之后，是张宽大的软塌。
凉宫一笑，躺在上面指指身旁的空位。
“干什么呀。”沉醉瞪他，仍是不明所以。
他却拉住她，她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侧，正要嗔怪，声音却猛然噎住。
剔透琉璃，繁星闪烁。
头顶，是无垠的星空，就这样看着，便生生地夺了人的呼吸，忽然就想这么躺着，望着眼前这片深蓝，这片晶莹，忘了从前以后，也忘了身在何处。
“好美。”美得让人想落泪。妲己躺着伸手往空气中一摸。
“宫里的人都知道，三千宠爱，及不上怀素阁里星月楼。”
“自然。”她见过他母亲的画像，那样的风华绝代的人物，似不食人间烟火。
“又如何？到最后耿耿星河还不如一盏孤灯暖人心。”他嗤笑。
“那你为何还带我来？”
他语塞，微恼看着她，最后投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总是拿你没办法。”
她了然他的心意，那日的事情她便也释怀了，毕竟不是他的错，可是也不是北葵的错，只怪用情太深。握住他的手：“我喜欢现在和你这个样子，不要再有变故，安安静静地，一直生活下去。”
见她许诺，凉宫的心里就是是黎明的前日升起，他侧身抱住他“丫头，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像太阳，那么暖心。”
妲己怒瞪他“快给我松手，表打扰我看星星。”
他舒然笑了把手臂伸给她当枕头。
这一夜，似乎是那么美好那么美好。她看星星，他看她。
第二日一早，便听到阁外噪杂的声音，妲己见房内一个宫女也没有，便自己起身更衣。
钮了最后一颗扣子，推开闺门便被眼前的场景吓一跳，几乎全阁的宫女都上上下下置办着什么。
妲己抓了一个宫女问“怎么了？你们在干嘛？”
那宫女欠欠身，恭敬地说“回妲姑娘，大公主关乃歆要来暖悦阁看看--”
北葵刚走过来，遣走了被妲己叫住的宫女便叫着妲己一起回房。
北葵自那日就被凉宫下了休书，但是碍于妲己的求她留在宫中，凉宫便没有把她赶出瑞阳宫。北葵便跟着妲己，妲己在这异乡无依无靠只有凉宫罩着。所以便不忌怀那日的事情对北葵也信任。
“妲姐姐，大公主关乃歆要来暖悦阁看看，实幕是她收到了消息殿下让你住进了暖悦阁。”
“嗯？”
“大公主关乃歆对殿下已经爱慕多年，曾经求过皇上赐婚，但是殿下是承宛的二皇子，而且屡立战功见他态度强硬，皇上并也没有为难殿下娶大公主。但是大公主还是不死心。这次跟着太后从避暑山庄回来便匆匆赶来。妲姐姐，你可要小心。”
妲己一听便明白了。原来是情敌呀。
见北葵皱眉看着自己，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我会小心的。”
见妲己还坐着不动，北葵急着要说些什么，却被妲己制止住。
“恭迎大公主。”妲己还没说出口，阁门外便传来了毕毕敬敬的声音。
“起来吧。”声音这么好听，人也一定好看。
所谓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必知其相，身穿淡蓝色衣裙，外套一件洁白的轻纱，把优美的身段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即腰的长发因被风吹的缘故漫天飞舞，几缕发丝调皮的飞在前面。
全屋内只见妲己不下跪只是作辑，便问“你就是凉宫哥哥带回来的女子？”
妲己抬头，轻说却坚硬有力“是。”
关乃歆见她长得那么漂亮，是不同于承宛女子的漂亮，妲己身穿玫瑰色的纱裙，腰束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腰若细柳，肩若削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你是她什么人。”随即好似觉得有些不妥，便改口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妲己打了个请坐的姿势，自己便先坐了下去。“承宛的大公主关乃歆。”捻好自己的裙角便又把目光锁住她“难道大公主千里迢迢回承宛就便是来我这暖悦阁质问这件事吗？”
关乃歆浮躁地摆了下裙托坐在了椅子。“什么叫你的暖悦阁？”听到她这样说，她便心里按不住气来。好大的胆子，居然说是她的暖悦阁！“你可知这暖悦阁是凉宫哥哥母亲生前住的地方？你凭什么说是你的！”
妲己不以为然地说“可是现在殿下把暖悦阁给了我住，这些事情好像让大公主来操心不大合适吧？”
关乃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摆手推了桌上的一个茶杯“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谁啊！”
屋内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连气都不敢喘，个个把头压得更低。
一对清莹秀澈的大眼睛对上她，妲己轻轻开口“我是南诏的郡主，是贵国二皇子的宾上坐。你说我是谁。”好似又想起什么，妲己邪魅一笑“如果我愿，假以时日，我便可以是承宛的二皇子的皇妃。”
“不可能！凉宫哥哥怎么可能娶你！”
妲己揉揉眼睛伸了伸懒腰，疲倦的说“信不信随你，若是公主没什么事了，就请便吧，我要睡午觉了。”
“我定叫凉宫哥哥治你的罪！”
说曹操曹操到吧，妲己好不容易把这位公主“请”出门，又被凉宫挡回来了。
关乃歆见是凉宫，便扑上去，人前脚还未进门就被粘着了。
妲己挑眉睥睨泯了口茶淡淡说“殿下，我觉得我们过两天得叫人把这暖悦阁的阁厅整整。”
凉宫一边黑着脸掰开粘着自己的关乃歆一边应和着答道“丫头，怎么了？”
妲己看了两人一眼“你没看人家来了都没地方站了。都得人挨着人了。”
凉宫一听，噗嗤一笑碍于场面只好咳嗽两声来掩饰。
关乃歆一听便是知道明指着她，便瞪了妲己一眼，一脸汪汪地看着凉宫“凉宫哥哥，她是谁啊？”
凉宫趁她说话的功夫，闪到了妲己旁边，恩爱地说“大公主，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又揉了揉妲己的头发“丫头，还不见过公主？”
妲己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微微作辑“见过大公主。”
见两人联合着对着自己，关乃歆也不自讨没趣，便尴尬地说“凉宫哥哥，乃歆先回皇宫了，有时间一定来找凉宫哥哥玩。”
“好。”
“那我走了。”前一秒还那么不情愿地看着凉宫，后一秒便杀父仇人似得盯着妲己。
“恭送大公主。”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气势。
“都退下吧。”凉宫大手一挥，阁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一个红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凉宫脸上转了几转。
“哈哈哈！”半响，一阵清丽的笑声从阁厅中传来。
凉宫邪邪地笑，竖起大拇指又揉了揉妲己的秀发“丫头，厉害啊。”
妲己豪爽的抱拳“哈哈，过奖过奖。”
随后，两人坐下来凉宫便双手托着下巴注视着妲己，挑眉一问“丫头，刚刚谁说要做二皇子的皇妃来着？”
妲己倒不以为然耸耸肩，轻松地说“小女子说的，但要是本殿不答应，小女便识相地收回便是了。”
“不不不不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对！”
妲己戏谑一笑“可惜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凉宫两指夹着她鼻子，叩了一下“丫头，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妲己婉然一笑，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连自己都要质疑是不是要爱上着男人。
他江山祭亡母，不要其他的美人，他只要她。
她望着他身后的窗口，外面是一片深秋，喃喃开口“凉宫，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个好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