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景五年,我16岁。
由于小时候遇到的道士留下了不祥的预言,村中人对我常是如遇到怪物般的避走,就连我的母亲兄妹,对我也是这般。
“那个谁,去,把这些花样绣了!”阿娘在外屋叫道,婉儿忙应了一声,快步接了过来。婉儿的绣工在附近的十里八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只是阿娘从不让人知道是她绣的,只说是几个姐妹做的,怕旁的人知道了,再不肯买这些绣品。
“婉儿,晚点再绣那些劳什子,先来帮爹爹研墨!”王婉儿的爹爹是个秀才,不过是个空有秀才的名号,升官发财什么的全不搭边的落魄秀才,日里最喜欢的便是带着婉儿读些他的藏书,然而家中的其他人可都看不上这些不赚钱的活计。婉儿却是喜欢和爹爹在一起的,因为爹爹从不把她当怪物看,“子不语怪力乱神,神鬼之说不足为信!”王秀才常这样说。
婉儿娘听到王秀才的话,破口便骂:“糟老头子,她不绣你吃什么!你磨的那些墨汁,金子一样贵,能换钱来?教唆着这个小怪物跟你学这些没用的东西,日后能怎样?她嫁不出去的,烂在家里的,吃我们不算还要连累我们!”王秀才在渔家农事上皆是不通,家中的生计都是王大娘在主持着,家里自然也是王大娘说了算。如今王大娘的火气上来,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是一样的骂。这火是因着几天前婉儿哥哥给村里的李家姑娘下了聘,结果给人家退了回来,说是有王婉儿这个不祥人在家,怕害了他家姑娘。
“老婆子,你少说两句好不好?以婉儿这等样貌,若不是你们这些人迷信,听那个道士说什么不祥不祥的,她会嫁不出去?只怕媒人要排到村外!”
“哎呦,是我们迷信?那道士吓得那个样子,说的那些话,你没看到,没听到?就不说这个,我生她的时候,院子里的花都死了,有没有?”
“那是那天风大,吹折了树枝,砸了花架子!”
“我呸!那就有那么个巧!”
“爹爹,阿娘,别说了!原都是婉儿的不好。”这争吵这几日来如一天三餐,不曾停过,婉儿听着,心中一阵难过,“我看着这绣品上的线还差些,这就去买,回来就开始绣。”说罢,便出了院子。
婉儿一路低头疾行,心中却是想着刚刚爹娘的争吵。阿娘说的是事实,婉儿这个不祥人在家一日,家里人便受村中人冷眼一日,可是婉儿又能去哪里呢?附近的几个村子,哪个不知道婉儿是个不祥人,谁又敢娶她?谁又敢收留她?
“姑娘近来可好?”正行到河边,婉儿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子声。婉儿一怔,这是在对我说话?这声音分外的陌生,村里来了外人?
转过身去,只见是一个白衣男子,看上去年岁并不太大,却是满头的银发,配上精光四射的眼睛,显得甚是妖异。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黑衣男子,衣着打扮隐隐透着贵气。这两人显然不是村中的人,婉儿也并不认识,那刚刚是。
“你们是在和我说话?”
“姑娘不记得贫道了?”白衣男子笑笑,见婉儿疑惑,又道,“那姑娘可还记得我为你批的命格?”
原来是他!婉儿大惊,十年前那个道士的容貌和他重合在一起,依稀可辨,只是不过十年,他看上去也不过30来岁的模样,怎会头发皆白?
那道士见婉儿不答,也不在意,又只是笑笑,道:“我这次来是想介绍个人给姑娘认识。”他边说,边向旁侧了侧,身后的黑衣男子走上前来,“这位是靖北王爷。”
“王?王爷?”
“王姑娘。”黑衣男子抬了抬唇角,眼里却全是疏离,不动声色地将婉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长宇说的不错,姑娘是个美人。”
婉儿被他看着,只觉得一股威严扑面而来,半响才艰难开口:“你们要做什么?”
黑衣男子见她似有惧意,淡淡一笑,温声道:“姑娘不必害怕,我来是想认你做妹妹。”
坐在豪华的马车中,王婉儿依然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在男人表明了自己要带她离开小渔村后,不敢擅自做主的她便带着两个男人回到了家里。王大娘听他们说明了身份和来意后万分欣喜,恨不得马上把婉儿塞进他们手里,即刻就带走,而王秀才则是愤怒异常。
“你!你!就是你这个妖道,害了我女儿一生,如今还想带走她?”
“害了令嫒一生?此话是从何说起呢?”白发的道人微微一笑,竟似有颠倒众生的媚意。
“若非你说她是不祥之人,婉儿又怎会一直被人当成怪物!”
“竟有此事?”白发道人微微蹙了蹙眉,转而一脸悲天悯人之色,却又似漫不经心,全然与他无关一般,淡然道,“愚蠢至极,我批命之时还说过令嫒是大富大贵,天降祥瑞之命,怎的不见有人记得?尔等错解了我的命词,却要来怪我么?”
“这。”王秀才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一节,一时没了话语。
倒是这时王大娘开了腔:“我们乡下人什么也不懂,误会了仙师,仙师可不要见怪啊!以后婉儿跟了王爷,可不就是大富大贵么。只是。”她说着露出伤心的申请,“怎么说婉儿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村里人当她是怪物,我们家里可从没有过,这十几年给她好吃好穿,花的银子也是不少的,今天就这么离开了。”说罢王大娘拿眼觑着两个男人,只见那个道士依然是面无表情,一种置身事外的样子,而被称为靖北王的人则依然保持着最初那淡淡的笑意,也拿眼看着王大娘,王大娘见这个样子,一时也摸不透这二人在想什么,心中忐忑,婉儿若能跟了这靖北王爷去,那自然是好的,家中一直以来的麻烦拖累就全解决了。只是看这二人身份高贵,穿着打扮精美,显然是有钱的主儿,若能敲上一笔。。可如今二人难道要反悔?正自犹疑着,那被称为靖北王的男人终于缓缓开了口:“我们自然不会就这么带走令嫒的,本王来时略备了薄礼二十两,不知可否聊与大娘宽慰?”
“二十两银子?!”王大娘闻言,一脸的喜色,仿佛刚刚悲伤欲绝的人根本不是她。
“不,是二十两黄金。”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在他们这偏僻的小渔村中,只怕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黄金的样子。
“怎么,不够?”靖北王微微蹙眉。
“够够够,怎么会不够~”王大娘早已是喜上眉梢。
“你这是做什么?把我们的女儿卖掉么?二十两黄金!出这么多钱,能安的什么好心!”王秀才勃然大怒。
“死老头子,你懂什么!王大,把你爹拉到屋里去,别在这里丢人!”王家的大儿子听到二十两黄金的时候早已红了眼,哪用得母亲吩咐,早就一步上前将怕是要碍事的王秀才连抱带拖地拉进了里屋,院子里隐隐地能听到王秀才破口大骂的声音。
靖北王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只是淡淡拿出一包东西,递与王大娘,“这是二十两黄金。不过未免麻烦,本王会称说这位姑娘是本王失散多年的族妹。因此还要请你们帮个忙,就请各位对外称说你们家姑娘今天病死了,我们也从来没有来过,懂了吗?”
“懂,懂。”王大娘欣喜地摩挲着手中金灿灿的东西,一百个答应。
靖北王点点头,转向婉儿:“还有什么话就和你家人说说吧,我们在院外等你。”说着便带着白发道人出了院子。
“娘。”才说了一个字,婉儿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能说什么呢?说你为什么把我卖了么?还是说我会大富大贵么?
“丫头,你真是好福气。”王大娘将钱袋小心地收好,眯着眼笑道,“你听着,到了王府要学得聪明点,多讨王爷的欢心,到时候封你个王妃什么的,那时候可不许忘了爹娘!”
“娘,王爷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要认我做妹妹。”
王大娘不屑地一笑:“什么认妹妹,说的好听罢了。男人肯在女人身上花这么多钱,哪是会为了别的?娘就是怕你笨,留不住男人的心啊。”
“阿娘。。”王婉儿正要解释,眼见王大娘又将钱袋拿了出来,细细地数着那几锭金子,便把话吞了回去,转而道:“我去看看爹爹。”说着正想往里屋走,却被王大娘一把拉住:“那个死脑筋,你看他做什么。等你当了王妃回来,他就知道我的好啦。快去快去,别让王爷等急了。”一边说着,径自把婉儿推出来院子。
“话说完了?”院外的两个男人看着婉儿被推了出来,似并不诧异。婉儿眼见着阿娘向两个男人点点头,摆摆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不由怔了片刻,终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就走吧。”靖北王淡淡地转过身,没再看婉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