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有些冷了,从敞开的窗户窜了进来,墙上的画卷被风刮得沙沙作响,我坐在窗下软榻上,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榻上铺着的狐毛软垫。看着那副画卷随风摇摆,心里竟泛起层层暖意。多好,这屋子,还有风愿意进来……
榻上的狐毛很是柔软,尤记得那年大婚之后迎来的冬季尤其寒冷。我那时刚怀了弘春,冬季怕冷的厉害。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阴沉沉的,看着让人心慌,我倚在床上,想着这样大的雪,估计是在宫里歇下不能回来了,可心里虽这样想,仍是期待着他的身影。
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假寐,却隐约听见院子里有老嬷嬷踩着厚重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后便看见那道门被人打开,爷的身影就那样猝不及防的映入我的眼中。
乍见的喜悦让我顾不及披上衣服,急步走出门外,看着他踏着雪,一步一步向我走来。那一刻,我好像并是嫁进了皇家,嫁给了皇子,只是嫁给一个普通人,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夫,没有地位,没有以后那些将要到来的姬妾。而我以后的日子里,都会如今日一般,像民间每个平凡的妻子一般,站在屋门外,等候着,辛苦劳作一天的丈夫。
“你怀了身孕,理应注意些才是,怎么穿着这点儿衣服就出来了。”他走到我面前,语气随带着埋怨,可听在心里,就是让人止不住在体内泛起一阵阵暖意。
他握着我的手走进屋里,让跟在身后的小顺子拿出狐毛软垫,递给前:“今天进宫,额娘听说了你有身孕,想你冬天怕冷,特意赏赐了这个。我瞅着也不错,就拿来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忍不住问道:“怎么,如果额娘赏的东西不入爷的眼了,您还准备不要了不成?”
“那可不是!咱们家有了的东西还要额娘的干嘛?若是没有的,但凡爷想要,即使没有额娘,爷也要得到!”
常年生活在北京城这种权势集中的地区,即使耳语目染,也多多少少知道些这些皇子们心里的抱负。看着他眼里熠熠的光彩,听见那坚定的话语,我心中只以为是为了他的抱负,却不成想,也为了那个人——完颜•箫凝。
我十三岁那年入宫选秀,随后就有圣旨传到家里,我被指给十四阿哥为侧福晋。那年与我一同入选的女孩子,有的做了嫔妃,如钮祜禄氏,有的做了皇子的嫡福晋,如那位家世显赫,为人骄傲的八福晋凌霄,也有的什么也不是,入了宫,做了婢女,只等满了岁数放出宫去。
对于自己的结局,我是满意的。皇十四子胤祯。早在几年前我就知道他有多么的骄傲与出色。那样一个曾经对于我来说天神一般的人物,如今将要成为我的丈夫,接过圣旨的好多天后,我都唯恐这是个梦,梦醒而终。
出嫁那天,我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站在镜子前,浅浅的微笑。今日,我就要嫁与他;今日,我就成了他的妻;今日,我有了夫,他叫爱新觉罗•胤祯。我念了许多年,从未谋面,却将相对一生的男人。
“一生”,我轻轻的在心底念出这两个字。突然发现汉人的祖先确实聪慧,竟能发明出这样具有魔力的词语。就好像我们满人祭祀时常常跳的萨满舞,摇摆着舞动身体,便能让一人一生平安,远离灾难。
夜幕降临时,宫里来的喜娘搀扶着我坐上花轿,待坐稳后,一声“起轿”,外面响起了阵阵喜悦。一路上礼乐之声不断,不是很热闹,但我不在乎。
早在大婚之前的几天,额娘就跟我说过:你虽只是侧福晋,但却是十四阿哥第一个娶的女人,所谓结发夫妻,比别人早入门几年,他日后待你必会与他人不同。如今又没有嫡福晋的特定人选,如果能一年半载之后能生下男孩,你又能抓住十四阿哥的心,得他喜欢。那指不定德妃娘娘高兴,就给你晋了位份。
婚后,我一直按额娘说的去做,无论是府里还是宫里,我处处要强,处处都要做的比其他人好,不仅仅为了嫡福晋的那个称呼,也为了他,为了与我的男人能够相守一生。我想我做到了,可是,或许我只是圆满了过程,却残缺了结局。
我始终没有想到,生命中会有那样的劫,完颜箫凝,或许她不仅仅是我一人的,也是这府里所有女人的劫。
我第一次见到她,还是一个满脸好奇的小姑娘,那次进宫请安,一踏进殿门,便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坐在德妃娘娘身前的脚踏上,微扬着脸给娘娘讲故事,一屋子人都被她的故事逗的前仰后合,唯独她一脸正色,再严肃不过的样子。
一转眼看到我来了,站起身毕恭毕敬的福了福:“奴婢给十四福晋请安!福晋吉祥!”声音清脆悦耳,却多出了一种属于她那个年龄的沉稳。她请安后,抬起脸来,露出一张清爽、秀气的脸庞,说不上多好看,却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采梵来了!坐下吧!这大热天的,倒难为你这孩子有这份儿孝心大老远的跑来看我。”德妃娘娘看了看我,用帕子习惯性的抿了抿嘴角,恢复了常态。
我听了忙回道:“我们做儿女的孝敬父母那还不是应该的,额娘您这样说可真是折杀儿媳了!今儿本来舒芸妹妹也准备来的,不想昨儿个贪凉,今早上起来身子就不大舒服了,怕进宫过了病气,就没有来看您。”
舒芸是我成婚三个月后,爷娶进来的庶福晋,本本分分的女人,对于我的地位到起不了什么威胁。
“可请太医看了没有?”德妃娘娘听我这样说,放下茶杯问道
“早上我本想叫太医进来给她看看,可舒芸妹妹只说不妨事,我又拗不过她,只得让厨房煮了碗姜水给她送去喝了,走之前去看她,气色倒是好了很多,只说吃不下东西。”
“生病的人都是吃不下东西的,我这儿厨房里今早上做得酸辣小黄瓜倒是不错,”娘娘无意识的抚摸着手腕上的佛珠,抬起头对一旁的宫女说:“去把那个拿来给福晋带上,我岁数大了吃不了太凉的东西,你们年轻人拿回去分着吃了吧。”
我刚要谢恩,便看见刚才那小丫鬟应了声“是”,就要往殿外走,却见娘娘阻止她笑着说:“瞧你这孩子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凝儿就别去跑这一趟了,刚才说了半天也累了,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下去歇着吧。”
听娘娘对那宫女说话的语气,有一种对自家儿女般的亲昵,让我不禁微偏了偏头又打量了她一眼,但见她听了娘娘的恩赏也不觉得轻浮,脸上依旧挂着柔柔的笑,又对着娘娘和我福了一福,后退着走了出去。
如今各阿哥府里大到福晋小到侍妾,很多都是这宫里出去的宫女,有他们自己喜欢去讨来的,更多的则是自己母妃安排给儿子的。我嫁给十四这一二年来,虽没发现十四对这宫里中的哪个人上心,娘娘,也没有指派过哪个人进府里来。但闲暇时与九福晋她们聊天,总是听她们抱怨宫里的女孩子为了攀高枝儿如何如何的勾引爷,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对新来的受娘娘喜欢的宫女,总是要在心里计较一番。想到此便装作无意的问道:“额娘这里倒是来几个新面孔。”
“你说凝儿吧。这丫头来了有些时日了,只是你前几次来都不是她在当值。”
“呵呵,看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孩子,难怪额娘喜欢的生怕她累了乏了呢。”
娘娘状似不禁意的看了我一眼,淡淡答道:“凝儿的确是个好孩子。”我心下一惊,越是看不出她脸上的神情,越是让人心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天回去后,总觉得心里稍稍的不安,索性没有见到爷有什么异常举动,时间慢慢过去,也就这样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