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道成心绪难平,在香菜提醒“日本人已经插手进来”的时候,一大波恐惧就撞进了他的心里,仅存不多的理智告诉他,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事情演化到这个地方,已经不仅仅是愤青自发组织的一次爱国行动。身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他们却视律法为无物,进行盗窃行为,还是团伙作案,这简直就是在给他们的母校抹黑,同时也是在打师长的脸!
渠道成有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对学生都抱着莫大的期许,否则也不会在奖助学基金这上面浪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和心血,还提出什么狗屁交换生的想法……
季小天被香菜连番打击并识破,心想着这回估计要玩完了,当下感到绝望不已,已经是没了主意,只得向香菜和渠道成投去灰败的求助眼神,“那……怎么办?”
刚才推翻了季小天言论的香菜,此刻却说:“要想把密码箱还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季小天的眸子里瞬间燃气了希望的光芒。
但是想要做到这样的事情,谈何容易?
“除非能做到够神不知鬼不觉,但是我告诉你,”她对上了季小天的双眼,下一句话就让他重新燃起的希望又幻灭下去,“现在世和医院里里外外都是巡捕。”
季小天面若死灰,不过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应、应该不、不会有事吧,不、不会有人知道东西是我、我们偷的吧!”
既然日本人都出动了,他们不得到一个结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当然,他们也不是好糊弄的。
“你们是怎么把东西偷出来的?”渠道成绷着脸问季小天。
季小天一看就是那种战斗力弱爆了的软脚虾,这么弱的角色怎么可能会被主谋重用呢?他的任务也仅仅就是去世和医院踩点,做一些跟把平面图画出来之类的简单工作,要不是无意间偷听到了乐源他们的对话,只怕他连“偷盘尼西林”这件事都不知道。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知道具体的计划呢?
在季小天否定渠道成的问题前,香菜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他不过是主谋事前下的一枚可有可无的小棋子,不在整个计划执行的范围之内。”
言下之意,就是说季小天做的工作,其实再简单不过,谁都可以代替他去完成这一项工作。这无疑是在季小天脆弱的心口上由狠狠地补了一刀。谁都无法体会他此刻的委屈和绝望。
见他神情沮丧,香菜心头划过一丝不忍。要不是看在季小天单纯又老实的份儿上,她才不会把同情心浪费在他身上。
香菜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要不是你那张细致的平面图,我也不会想到这件事情会与你们有关。”
季小天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他怎么觉得这话里有着一定的信息量,好像被告知他们在此之前早就见过一样。
言语粗俗又有暴力倾向,理所当然的对人进行嘲讽,思维里像是住着一头缜密的怪物……不,她本身就是一头怪物。这样的人应该让人一见难忘,可季小天对她却无半点印象。
季小天觉得更可悲的是,自己在这个怪物面前,没有半点招架的余地。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她面前露了馅儿……
事实证明,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边香菜和渠道成正对季小天“严刑拷问”的时候,学生会那边就出事了——
一名男学生跑来,气喘吁吁的向渠道成报告,“渠……渠教授,出事了,来……来了好多……好多巡捕和日本兵,在大会堂……要抓走会长……”
闻言,季小天脑袋里一片空白,心中仅剩的一丝侥幸在此刻荡然无存。他整个人像是要在颤抖中渐渐变透明一样,就在他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被香菜踢了一脚。也正是这一脚,把他的神识狠狠地拉了回来。
恍惚之中,他抬眼一扫,见渠道成和前来报信的那名男同学一起跑远了,他能看到的只有两道快速变模糊的背影。
香菜还在他身旁,与他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半晌后,只听她波澜不惊道:“恩,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看来想要盘尼西林搞到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易。
香菜目光撇到瘫坐在地上的季小天身上。
对上香菜的睥睨,季小天心上受到一记重创,这比踢他一脚还让他感到难受。
“你能起来吧?”香菜只是单纯的询问,口气中不带一丝关切的味道。见季小天爬起来,她又吐出两个字,“很好。”
一点都不好!季小天默默地在心里吐槽。
他现在手脚麻痹,整个人如生锈的机械一样,每做出一个动作似乎都要冲破某种阻碍或是限制。要是行动自如,他早就健步如飞,追上渠道成了。
垂头丧气得跟在故意放慢脚步的香菜身后,季小天自言自语:“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
香菜话音未落,季小天猛然抬头,眼中绝望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希冀之光。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香菜,缠着她追问:“真的吗!你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季小天急切的脸上分明写着“你快点告诉我”。
香菜望他一眼,神色依旧淡然,却用十分郑重的口吻道:“这时候需要一个救世主!”
就算香菜给自己头上扣上这么闪耀的光环,季小天也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兴许他将香菜视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把她当成了救世主!
……
当香菜与季小天二人来到大会堂,渠道成正率领和一大帮学生捍卫在大会堂门前,与巡捕们对峙,而那名叫渡边的日本军官领着他的兵在一旁看着“狗咬狗”的戏码,也显然是很不耐烦,却对眼下的状况感到无奈。
在混乱之中,另一名年轻的军官向悠然而来的香菜投去目光,似乎有那么一点意外。此人正是明锐,身为羊城巡捕房局长的他……无疑是和渡边站在一块儿的。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这俩人就好比在同一棵树上的不同位置和高度衔草筑巢的俩不同种类的鸟。恩……目前来看,相处的还是比较和谐。
明锐敏锐的观察到,香菜对季小天说了什么。季小天神色抗拒,但还是遵从了某人施加给他的意志,采取了行动。
季小天绕到学生背后,悄悄地潜入到了大会堂之中。他本身存在感就很薄弱,这种混乱的场面下,更是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如果要不是跟香菜在一起,明锐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香菜融入进了看热闹的那一派,这部分人并不多。如果她手上再来一盒爆米花,那更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消息传的很快,菖蒲学院其他系的师生闻讯蜂拥而至,导致抵抗巡捕进大会堂抓人的那支队伍越来越壮大。教师之中以渠道成为首,学生之中以那位素有沪市第一美女之称的骆悠悠为首。
巡捕只来了一小队,统共就七个人,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来抓人,不料此举却引起公愤,周遭渐渐形成了包围趋势,他们犹在做困兽之斗。
渡边斜一眼气定神闲的明锐,冷不丁冒出一句,“明锐君,你还真沉得住气。”
明锐似笑非笑,“这里毕竟不是羊城,我若插手,岂不是要被人诟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渡边怎会听不出明锐这是要置身事外的意思!
他阴阳怪气笑了一声,“哼~为了解决一个小小的纵火犯,明锐君你亲自跑到龙城来,这就不怕被人说是多管闲事了吗?”
“那不一样,”明锐没有片刻停顿,“那名纵火犯本就是从我管辖的范围内跑出来的,纵火案也是我羊城巡捕一直在负责追查,做事要有始有终,这是原则问题。至于眼下嘛,我要插手的话,不就等于越权了么,难道渡边少尉不是这么想的么,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
渡边脸色不悦,他以为能怂恿动明锐,事情就会变简单很多。
“那你为什么要跟来?”渡边说话的口气没那么客气了。
“看热闹。”明锐打马虎眼。
明宣参与进了这件事之中,他怎么可能坐的住!眼前日本人出面干涉,就算他也干预,也不一定能保全他弟弟!
但是一定要做点什么——
明锐下意识的向香菜看去,但见她依旧混在围观者的人群之中,摆明了是要将热闹看到底。
渡边已经失去了耐性,见这队无能的巡捕跟菖蒲学院的师生僵持不下,他解开腰间枪套的锁扣,拔枪冲天鸣枪示警。
砰的一声枪响,在上空久久回荡,似丧钟的响声一般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不得不说这一声枪响有很大的震慑作用,全场在枪响的刹那间安静下来,尤其是挡在大会堂门口的那几百师生之中变得一片死寂。
从来没有闻到过硝烟味道的他们,此刻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女生们吓得花容失色,男生们也皆是惊惧不已。以渠道成为首的师长虽然也是胆战心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退却之意。
骆悠悠自持身份与他人不同,首先站出来颐指气使得大声指控放枪的渡边,“一个小小的日本军官,居然敢在这里放肆!信不信我马上一个电话,就能让你的长官摘掉你现在的军衔!”
她连恐带喝,配上她绝美的脸孔,有着一股独特气韵的威慑力,看的渡边心神驰荡,稍稍失神了那么一会儿。
在骆悠悠做出进一步举动之前,渠道成马上将她护在身后。
望着他坚实的背影,骆悠悠脸上蓦地一红,柔弱的心头一紧,立马告诉自己,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
渡边见骆悠悠是个洋人,没敢将心中邪恶的念头赤/裸/裸的表现出来,他立马叫人打听了一下骆悠悠的身份。向骆悠悠这种备受瞩目如女神一般的人物,她的身份背景在这里应当不是秘密。
很快,他的属下来报。
当渡边知道冲他发怒的女学生是沪市商会总会长骆峻的千金时,唇边浮现出一抹讥诮的笑容。
当着众人的面,他对骆悠悠嘲讽道:“原来你父亲就是那个头上挂着虚衔的总会长吗,我到要看看,你那位坐在有名无实位置上,甚至连即将被我们大日本帝国在满洲扶植的傀儡皇帝还不如的父亲是怎么对我发难的!”
“放……”骆悠悠下意识的要爆粗口,她很快意识到这么做会严重影响到她在某人面前的魅力值。迅速瞥了一眼脸上从未有过松懈的渠道成,她盛气凌人对渡边道,“我爸爸和你们手上的傀儡当然不一样,我爸爸是自由的!”
渡边用一副吃瘪的表情来表示他的愤怒。
明锐听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掌声,他的视线向香菜扫去,只见她正保持着抚掌的姿势满眼崇拜的望着骆悠悠。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幅画面,他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察觉到渡边的目光冷冷投来,明锐压下唇角的几乎可察的弧度,恢复到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转折。
但见一名看上去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从大会堂前的师生中挤了出来,他分明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此刻却首当其冲,站在了众人的前头,背景是数百名师生组成的一道肉墙。
就是这个看上去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能耐的少年,此刻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变成了场中的焦点人物。
明锐一眼就将他认出来——
没错,这名少年就是此前跟香菜一起来到大会堂的季小天!
季小天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握。他很没有存在感,甚至在发校服前等级尺寸时,都被班委忽略。他身上的校服足足大了两号!宽松的校服下,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瘦弱。
他闭了闭眼,再度张开眼时,眼中的惊慌褪去了大半,更多的是决然。
他昂首,用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呼喊:“你们要抓的人是我,就是我,偷走了世和医院的密、码、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