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
相隔30年之后,我重访了《苏联妇女》中文版编辑部。这一天莫斯科晴空万里,我坐在充满阳光的办公室里,望着那办公桌上的稿件、校样和图片,感到一切都十分亲切和熟悉。30年间,编辑部人员一代代地更新,而刊物却始终在一期接一期地出版,从未中断。编辑部新一代领导人和同志们,如同当年他们的前辈一样,依然是那么谦和和热情。此情此景不禁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了20世纪50年代。
20世纪50年代初期,我受国家派遣到苏联留学。在莫斯科大学经济系学习期间,成为《苏联妇女》中文版的一个年轻的译者。当时的中文版编辑部主任茨维特科娃同志很喜欢我。她知道我热爱俄罗斯、苏联的文学和艺术,也知道我想从经济系转到语言文学系没有成功,她鼓励我从业余翻译入手,坚持自己爱好的事业。我自己的翻译生涯正是从这里起步的。1958年夏天我毕业于莫斯科大学经济系,回国后在大学里执教。教了一个时期的政治经济学之后,便转入语言文学系讲授“俄罗斯苏联文学史”,终于可以干自己喜欢的工作了。最近这十年,我又转入文艺编辑队伍。在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办的《外国戏剧》编辑部先后担任苏联东欧组组长、编辑部主任、副主编和主编。与此同时,也翻译和撰文介绍苏联戏剧艺术。
时光如流水,转眼已是20世纪80年代末期。我又受国家的派遣,作为高级访问学者,再次来到莫斯科。这一次是专门来考察苏联戏剧艺术的——看戏,向著名的演员、导演、剧作家、评论家进行采访,以便陆续向国内介绍。中苏之间的文化艺术交流曾经中断过大约20年之久。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苏联剧坛也是风云变幻,出现了许多新人物和新剧目。所以我的考察内容是丰富的。在工作过程中,我结识了不少苏联戏剧界的朋友。特别令人感到喜悦的是,看到了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女性戏剧艺术家。对于她们的成就我不能说全都一目了然。不过我愿意努力了解、进行研究。例如在这次访问苏联之前,我刚刚译完了柳德米拉·彼特鲁舍芙斯卡娅的名剧《三个穿天蓝裙子的姑娘》。到莫斯科之后,便立即去看了共青团剧院演出的这台戏。马尔克·扎哈罗夫的导演,丘丽科娃和其他主要演员的表演,都是无与伦比的。看了这出戏和看彼特鲁舍芙斯卡娅的其他作品一样,不能不佩服她对生活观察的细致和驾驭语言的非凡才能。然而,她笔下的人物生活得太艰难、太痛苦、太没有意思了!主人公虽然为人善良,但身上有些毛病也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应该怎么看待这样的作品呢?我有一个苏联女友对此态度相当鲜明:“作者如实地反映了生活,她把普通人的艰难处境和存在的问题都写出来了,为的是引起大家的关心,这是完全正确的,如果回避现实,光写轻松愉快、光明美妙的生活,那对人民又有什么好处呢?”这与彼特鲁舍芙斯卡娅本人的看法是不谋而合,她告诉我:“有人批评我的作品里没有正面人物和英雄人物。我认为,正面人物和英雄人物在观众里面,我希望他们能关心和帮助那些不幸的普通人。”彼特鲁舍芙斯卡娅本人的生活道路也是很坎坷的,她从小跟母亲度过了艰难的岁月,至今还忘不了挨饿的可怕。她很早就表现出自己艺术上的才华,然而却迟迟得不到承认。她的作品过去发表难,上演更难。例如《三个穿蓝裙子的姑娘》远在勃列日涅夫时代就由莫斯科列宁共青团剧院排出来了,但是直到戈尔巴乔夫时代才得以上演。现在彼特鲁舍芙斯卡娅在国内外都已有了相当高的知名度,邀请她去访问的国家每年都有很多。但她希望尽量多待在家里,白天忙家务,当夜晚大家都睡下之后,自己开始写作,她有三个儿女和两个孙子,家务负担是很重的,虽然丈夫帮助分担,也还是忙不过来。
我感到很幸运,这次来苏联考察戏剧,适逢中苏两国关系正在不断改善过程之中,因此处处受到新老朋友的热情接待和帮助。苏联人民演员鲁芬娜·尼丰托娃就是其中一位。我们是在她1987年访华时认识的,她的影片《苦难的历程》三部曲中创造的卡嘉这个艺术形象,使中国观众难以忘怀。来到莫斯科之后,我到小剧院又去看了她成功地担任女主角的现代话剧《伊万》和古典话剧《费奥德拉》。尼丰托娃身兼俄罗斯联邦剧协书记处书记等一系列职务,社会活动很多,但她在百忙中还是邀请我去看了不少戏,并且介绍我认识了不少著名的导演和表演艺术家。在她的家里,我和她女儿奥丽娅结成了忘年交。奥丽娅是一位很有才华的科普电影导演,已成功地拍摄了12部影片,介绍天文、地理、历史、文化、动植物方面的科学知识。她十分注重影片的思想内容和形式上的新颖独特,所以她导演的影片颇受欢迎。如1987年拍摄的《关于斯拉夫文字的故事》在电影院放映之后,经观众要求又在电视上转播了七次。影片讲的是1000年前希腊人基里尔和麦福吉兄弟俩历尽艰辛,创造了斯拉夫文字。奥丽娅的着眼点是介绍那种超越民族界限、为造福大众而奉献自己的崇高精神,而且她认为应该让苏联青年知道这一段文化史。现在她同时投入了两部影片的导演工作,一部是反公害题材,另一部是关于一位利用天然植物作画的艺术家的故事。
奥丽娅既漂亮又有风度,家庭环境优越,但她身上丝毫没有独生女儿的娇气。她勤于思考,勤于学习,勤于动笔。她和担任摄影师的丈夫都有较高的艺术修养,都以极端严肃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事业。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年轻一代苏联妇女的理想、追求和希望。老一代会因为有这样的青年接班人而感到自豪的。
回首往事,深深感到,人生本来就已经很短暂了,可是还常常身不由己地虚度光阴。失去了已追不回来,只好尽可能地把握住今天和明天。我想,自己与俄罗斯和苏联的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今后的余生里,继续在这方面贡献自己的微力,为中苏间的文化艺术交流做些有益的事情,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历史责任。我深信,不管道路多么曲折,我们两国人民间的友谊总是会向前发展,并且会不断在大家的心里开花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