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电话,陈天时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的儿子陈潇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想到国外去求学深造,镀镀金回来,就更好找工作了。可签证要求他们家要有百万元的存款做资金保障。他一个普通工人,挣得本来就不多,又要供儿子读大学,哪攒下钱了?他就想找二弟陈天宇借些钱。
在他们兄妹四个人中,陈天宇是最出息的一个,现在开着两家超市,很是红火。找他借个百十万,应该不成问题。何况,这也只是拿来做签证用的,等到签证拿下来,儿子到国外就能打工生活了,这笔钱根本就不会动,很快就能还上。
下午,他就给陈天宇打通了电话。谁知他刚说明了借钱的意思,陈天宇就做万分为难状地说,他眼下也出现了资金困难,正想办法筹集资金呢,实在帮不上这个忙。陈天时还想再跟他说说,陈天宇居然说他正有件要紧事要办,急匆匆地就挂断了电话。陈天时真想把电话摔了!
他气哼哼地回到家,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媳妇和孩子说,他都跟他们拍了胸脯打了包票啊。他刚进门,媳妇高素梅就喜笑颜开地迎上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咱家儿子的保证金不愁啦。”陈天时不觉一愣:“哪儿来的钱啊?谁会一下子借给咱们这么多钱?”
高素梅急忙告诉他,说她得到了确切消息,他们家的老房子要拆迁了,她简单算了一下,根据眼下的政策,除了能够拿到等面积的拆迁安置房,还能拿到八百万元补偿款。八百万巨款啊,四个子女平分,他还能分到二百万呢。更何况他为这个家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和贡献,更应该多分一些,拿三百万都是少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行动,给老太太做好工作,让她先支持这个打算。
陈天时愣了一愣,忙着问她这个消息是否准确。高素梅说绝对准确,是一位还住在老房子那里的好姐妹告诉她的,她还找到一个在城市规划局工作的亲戚求证,那位亲戚也证实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啊,既然大家都那么说,那就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陈天时还是不太信,就给他的发小刘三金打电话证实。
刘三金一听他问这事儿,就十分惊诧地问他:“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啊?哎呀,都怪我,都怪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没早告诉你。我听说是真的,大伙儿都忙着想辙呢,争取多要点儿呗。现在又不许强拆,你找个辙就能多谈下点儿来。你家那大院子,少说也得给八百万。对了,刚才我看你弟回来了。他不会是跟你妈说这事儿的吧?天时你可别犯好心眼儿,这会儿可不兴让的。”
高素梅一听说陈天宇已经过去了,就急切地对陈天时说:“看看,看看,那耳朵灵的都先动手了吧。咱也别等着了,赶紧过去。”两个人连饭也顾不得吃,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霞光街。
陈家在霞光街上有一个大院子,二百多平米,是祖上留下来的。陈家的四个儿女长大成家后,都搬到外面住了,只留下了陈老太太。陈老太太只住着两间北房,余下的房子都空着,儿女们也曾建议把这些房子出租,陈老太太却死活不肯。儿女们平时难得回来,陈老太太想他们了,就过去看看。
陈天时两口子刚到老院子门口,就见陈天宇那辆黑色别克轿车停在门边,这小子果然先来了。陈天时刚推门进去,就听到陈天宇正对陈老太太说:“妈,你真得帮帮我。我那些流动资金,可都是贷的款,利息高着呢。要是不能及时还上,那利滚利的,我就非得破产不成,那就甭想翻身了。”
陈老太太还没说话,陈天时抢进去说:“天宇啊,话可不能这么说。你需要钱,谁不需要钱呀?陈潇办着出国手续呢,人家要一百万存款做保证金。你能说为了你一个人的生意,就得把全家人都搭进去吗?”
陈天宇忙着说:“哥,我只是想暂时借用一下,绝对不想贪占了。等我翻过身来,马上奉还,一分不少。”
陈天时摇了摇头,不无讽刺地说:“你要是翻不了身呢?我可知道,你做生意做上了瘾,野心可大呢。你这两家超市都是赚钱的,可你还想开第三家,这才缺钱的,是吧?你赚钱赚上了瘾,总是想扩大再赚到更多。你要是用自己的钱呢,我们也不说什么,可用我们的钱,那就不行了。我家陈潇等着出国,老三家的凌彤等着买房结婚,小四家的晨晨也该上高中了,听说她正为择校费发愁呢。你说咱们哪个不缺钱?”
陈天宇被他噎得瞪了瞪眼睛,一转眼珠儿,正想反驳他,陈老太太一挥手说:“既然你们俩都来了,那就把小三和老四都叫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吧。”陈天宇过去给那两个妹妹打电话。高素梅悄悄在陈天时耳边说:“拉住老四,忍着小三,压住老二!”陈天时点了点头,暗暗佩服媳妇的计策真是高明……横生枝节
接到陈老太太的电话后,小三和老四都很快赶了过来。小三名叫陈茜,膀大腰圆的,有点儿浑不吝,老四陈然,不爱言不爱语的,显得文质彬彬。两个人进了门,陈茜就大声问:“什么事啊?这么大晚上的把我们给叫过来?”陈然却挨着陈天时坐下来。
陈老太太看儿女们都到齐了,就把老房子要拆迁的事情讲了,还说明白了叫大家来的目的:开个家庭会议,商量商量拆迁款分配的事。陈茜一听就乐了:“哟,这好事儿轮到咱家了?那么多钱,那就平分吧。给能得着二百万呢,给凌彤买个房子,还够婚宴的钱,真是天大的好事儿,我不用犯愁了。我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凌彤。他为这婚房,都快愁死了。”
陈天时忙着制止她说:“待会儿再说也不迟。再说了,这钱还没到手呢。”陈茜一拍脑袋说:“看我急的。大哥你不知道,那小丫头儿的贼刁钻,没房子不结婚,可把我给急着了。”陈天时笑笑说:“这回就甭急了。咱家老祖宗给咱挣下了这套房子,真是给咱们积了德,到现在还帮着咱们呢。小三的意见也是平分,对吧?”小三忙着点点头,然后又惊疑地问道:“不平分怎么的?大家都是儿女,都是平等的,到法院去都是平分。”陈然也点了点头说:“平分吧,省得争来争去的,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陈天时就看着陈天宇,问他:“老二什么意见?”
陈天宇忙着说:“我不是反对平分,只是眼下,我手头儿急缺钱,想把这些钱先拿过来用一用。等我翻了身,赚了大钱,立即把这些钱还给大家,付利息都成。”
陈天时就摇了摇头说:“咱们得先定下调子,再说你的事儿。拆迁款先平分给大家,你再跟人家借,谁愿意借不愿意借,全靠人家自己,跟咱们这次拆迁不沾边儿。大家说对不对?”
陈茜说:“二哥你可别打我的主意。我想钱都快想疯了。而且,凌彤也那么大岁数了,不能再等了。”
陈天宇看他的计划被陈天时给推翻了,气得脸都青了,转了转眼珠儿,忽然说:“这钱不能平分。咱们家从来没分过家,都是谁长大了谁就出去奔去,这家还都有咱们一份儿。咱要分,那就彻底分分吧。这个老院子要分,是咱们家的财产,也都要分。”
他这话说完,那几个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陈老太太也说:“天宇,你说说看。”陈天宇就说:“大哥那房子,也是咱家的财产,也应该平分。”陈天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气得跳起来:“你——”
陈天宇气嘟嘟地说:“你不是要分吗?那咱就分个明白。你那房子是爸的单位分的福利房,后来实行房改时,爸妈的工龄都折进去了,到现在还是爸的名字,没错吧?”陈天时气急败坏地说:“房改的时候,我掏了三万块呢。那里还有我的工龄折款!”陈天宇冷笑着问他:“那是爸分的福利房。爸是厂里的老工人,那房子也是排着队分给他的。那里有你的工龄,你还掏了三万,这都不假,咱可以折成钱扣除啊。余下的那些,按市场价折成款,也拿出来平分。”
陈天时跳起来大喊:“陈天宇你太过分,要分我们的房子,让我们一家子睡马路上啊?”
高素梅他们几个外姓人本来是坐在另一个屋里听着的,这时候她也冲进来,气恼地说:“天宇,咱说话可不能没了良心。你说的没错,那房子是分给爸的,到现在也还是爸的名,可你不想想,这些年,天时给你们付出了多少吗?他为了早些上班挣钱帮着养家,连高中都没毕业就进了厂子。多少回他都跟我说,他没上够啊,他想上大学,毕业了当个编辑,天天看着文字稿,那才是他的梦啊。为了你们,他连梦都不做了。我刚进门儿那会儿,你们还都小呢……”
陈天宇打断她的话说:“嫂子,咱现在是分家呢,不是叙旧。等咱们分完了家产,再说旧事不迟。”
高素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退了出来。
陈天时见高素梅出去了,他心里更没了底,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件事,就生气地一甩手说:“没法儿分,不分了!”说完,他就气吼吼得走了……步步惊心
陈天时竟给气病了。
高素梅说的不错,他为了弟妹们,早早地就到工厂上班挣钱了,把自己的梦想埋在了心底。可他没想到啊,自己的付出,竟赢得了这样的回报。陈天宇简直是恩将仇报啊,竟说出那样让他伤心的话,说明他心里早就惦记过这事儿了。更让他心寒的是,那两个妹妹居然也没向着他说话。
他躺在床上好几天了,妹妹们都没来看他,高素梅就在一旁奚落他,说他家都是钱串子,一个个都钻进钱眼儿里去了,一点儿亲情都没有。陈天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潇听说他病了,赶回来看他。高素梅就把陈天时被气病的事说了。陈潇生气地说:“爸,咱们跟他们断绝关系吧,那钱咱也不要了。再气病了身子,真是不值。”高素梅咬咬牙说:“干嘛不要?不能白便宜了他们。而且,你出国也需要钱呀。”陈潇痛苦地摇了摇头,反问她:“就他们这样,您看咱还要得出钱来吗?能保住咱家的房子就不错啦。出不了国,我就先找个公司打工,等挣够了钱再说。”
高素梅急切地说:“现在找工作这么难,挣得又这么少,你猴年马月才能攒够一百万啊?”
陈潇不说话了,陈天时也难过地摇了摇头。
一家人正在那里摇头叹息,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忙着开了门一看,见是老四陈然。陈然提着很多礼物来看大哥了。高素梅忙着接她坐下,正要说那天的气愤事,陈然却摆了摆手,说她有更重要的事对大哥说。陈天时不觉一愣:“更重要的事?什么事啊?”
陈然说,就是老妈和刘伯伯的事啊。他们的父亲去世后,陈老太太就一个人生活着,隔壁的刘伯伯也是鳏居,没少了互相照应。现下两个人心意相通,不如就成全了他们,让他们喜结连理吧,也好更好地照应。
那刘伯伯就是刘三金他爸。陈天时一听就大摇其头:“这哪儿成啊?妈都那么大岁数了,让她再嫁人,好像咱们不管她似的,不好听啊。”
陈然凑近了他的耳朵,小声问他:“大哥,你不想多分点儿啦?”陈天时一怔。陈然又问他:“大哥,你觉得平分那八百万的话,你能拿到多少?”陈天时想也不想就说:“二百万呀。”陈然轻轻一笑说:“你错了。你顶多拿到八十万。”
陈天时惊得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八十万!为什么呀?”
陈然给他分析说,他们那套房子,是父母的共有财产。现在要分割,老妈要先把她自己所有的那一半拿走,余下的再五个人平均分,就是每个人八十万。如果按陈天宇的说法,把陈天时的房子也拿出来分,陈天时这个房子现在值一百多万,他不光拿不到钱,搞不好还得往外掏钱呢。陈天时惊得瞠目结舌:“怎么会这样啊?”
陈潇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说,确实是这样的。
陈天时就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真没想到啊,狐狸没打到,还惹了一身骚!”
陈然这才悄悄告诉他说,惟一能解救他的法子,就是让老妈出嫁。老妈嫁走了,就不会再跟他们争了。他们兄妹四个平分八百万,每个人都多得不少,就不会再计较他的房子了。陈天时听她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毕竟让年老的母亲出嫁,名声不太好,还是有些犹豫。陈然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轻笑着说,现在人的想法都很人性化。让他们的老妈老有所恋,老有所依,那才是时尚啊。陈天时只好点了点头说,老妈要有那意思,他就不再反对了。
陈然微微摇了摇头说,只是不反对还没用,他得亲自出面。他正愣怔间,陈然把嘴巴贴到他耳边,轻轻说出了自己的计策。陈天时想了想,看来也只有这么办了……再出故事
陈天时找了个由头儿,跟刘三金一块儿喝酒,结果喝多了,刘三金就把他扶回了老房子。陈老太太忙前忙后地照应着。刘伯伯听到信儿,也跑过来照应,还直个劲儿地抱怨儿子不懂事,把他给喝高了。
陈天时借酒撒风,就把陈然教给他的那套使了出来,边哭边说,孩子们不孝顺,都对不住老妈呀,眼见着老妈岁数大了,需要孩子们在身边照顾,可孩子们都有着自己的事,有着自己的家,跑不过来,时刻都挂念着,放不下心啊。
他这些话说中了两位老人的心事,都默默地叹着气。
陈天时话锋一转,忽然说,两位老人都孤苦伶仃的,不如就到一起生活吧,也好有个伴儿,有个照应,有个说话的人。陈老太太和刘伯伯听了这话,都不觉一愣,而后互相看了看,又都忙着低下了头,毕竟有些不好意思。陈天时就大声说,咱两家都是世交,多少年的交情了,不讲那些俗套,说个时间就把事儿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