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秦轩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听不出喜怒地说道:“我知道。”
这点他到没有怀疑过,上回,翻看完林兄的书信,他正满宅院地寻找夜倾城时,却见她被孟尘朗像拎小鸡似的,提着衣领扔了过来。那日的阳光亦如今日这般明媚,明媚到每每想起都记忆犹新:
开满紫薇花的庭院里,悠悠轻风拂过,阵阵清香四溢。他穿过九曲回廊,提步朝平元水榭走时,远远看去,一身浅紫色锦袍,长身如玉的孟员外,正疾步走过青石板铺就的蜿蜒小径,面含怒意地朝他而来。
他满腹疑惑,抬步走下台阶,迎了上去,拱手正要说话。却见孟尘朗抬手制止,将右手里拎着的一只灰扑扑、极圆润的大肥猫,举到他面前,冷声质问道:“这可是你家的孩子?”
他皱了皱眉,仔细地看过去。那个缩着脑袋,躬着身子,扑腾着四只小爪子,左右摇晃的大肥猫居然是夜倾城?!当时,只觉一口凌霄血卡上了嗓子眼。
瞧瞧,原本梳得光滑漂亮的垂挂髻,已散乱不堪的粘着细碎的枣树叶。系在挂髻上的那对绣仙鹤海水云纹的红发带,又皱巴巴地散挂在耳边。最恼人的是亦雪亲手带上的那两朵碧色珠花却不见踪影!那件到处都刮破了口子,看不出是灰还是白的衣裙,估摸,抖一抖都能掉下二两土!这般脏兮兮的活像掉在地上粘了尘的糯米团子。居然,是他夜秦轩的女儿?!天呐,林兄,愚弟对不住您那才貌双全的令郎哦!
他轻叹一口气,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抬头望去面沉如水的孟尘朗,尴尬地说道:“不才,正是小女。不知员外……”
可话还未说完,便见孟尘朗冷哼一声,璀璨的黑眸打量了下四周,又看去他,暗含讥讽地说道:“真想不到,如此书香门第也能教养出这般偷鸡摸狗的闺女!”
他面上的笑意僵了僵,语气淡然而略带不悦地说道:“小女何处得罪了员外,员外的这般言辞是否过重了些?”
孟尘朗挑了挑剑眉,冷冷一笑,幽幽地说道:“我府中那株十年枣树,花费甚多人力物力从金陵老宅移栽而来。今年结满枝头的鲜枣,佑祈还没品尝,到被你女儿先偷吃了去,这又是何道理?”说完,随手将夜倾城往前一抛。
他心下大惊,张开双臂,险险地接住像汤圆一般滚过来的夜倾城。皱眉看去,孟尘朗已一拂衣袖,扬长而去:“多管教好你的女儿,免得日后做了飞贼,蒙受牢狱之灾!”
微风拂过,紫薇花树摇曳生姿,衬着那抹浅紫色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处。他低头看去,只瞧得那张包子脸脏得像花猫似的,扑闪着泪花的眯缝眼眨呀眨的,瘪着张红润小嘴,鼓着双颊,尽是委屈模样的夜倾城。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去耷拉的裙袖下,露出被刮了几道浅浅红痕的左臂,即心疼又恼火地问道:“同爹说,是否真的去孟府偷枣了?”
夜倾城乖顺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吐出一颗枣核,一脸满足地咀嚼着嘴里鲜美的枣肉,含糊地说道:“好,好吃!”说完,从鼓囊的怀里又摸出一颗青红交加的大枣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吃的正欢:“味道好,好!”
他眸中风云变换几重,脸色已黑沉如水,抓住夜倾城双脚,头朝下,脚朝上,一阵乱抖。伴随着夜倾城含糊不清的呜咽:“呜呜,我的枣枣。”
他便看到一颗颗圆溜溜的大枣从其怀里滚落在地,登时,气得拍了夜倾城屁股几下:“以后,还偷不偷别人东西了?”
夜倾城抬手揉着屁股,呜呜地哭着说:“要,要,我要枣枣。”
他的身子愰了一下,咬了咬唇,才勉强镇定下来,轻哄着说道:“倾儿要是想吃,爹爹可以上街给你买。就是不能偷,知道吗?”
夜倾城扭动着圆润的身子,伸手要去抓地上的大枣,哭得更加厉害:“不,不,我就要这枣枣。”
这时,南醉从九曲回廊里小跑而来,站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府中,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找,找不到小姐。”
他面无表情地拎着夜倾城的衣领,像提一只张牙舞爪的肥龙虾一般,夹在臂弯里,转身朝书房走去时,冷冷地吩咐道:“去柴房取根树棍来!”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将地上的枣子都收拾干净。”
思绪回转,他看去夜倾城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清冷。
“那这么说,爹爹你是相信我啦。”夜倾城眼前顿时一亮,笑着说完,正要起身。
这时,那只带着凌厉风声的鸡毛掸子却抵住了左肩头,夜倾城喜气洋洋的包子脸,瞬间变成苦瓜色,极无奈的重新跪好,揪着两条毛毛虫眉毛,委屈地看去夜秦轩,可怜兮兮地说道:“爹爹,倾儿真的没有偷枣!”
拜托,她堂堂杀手界的精英,阅遍无数珍宝的飞贼,怎么会没出息的去偷枣,要偷也是偷人,尤其,是模样极品、身材极品的美人!
夜秦轩挑了挑眉,笑得甚是温和,亦如春风姑娘的小手般温和,可薄唇里却吐出极不温和的话:“别急呀,回答完爹爹出的题目,自然不会为难你。”
夜倾城嗅到危险的味道,呵呵地干笑了几声,极狗腿地说道:“爹爹你问,只要倾儿知道的,一定好好回答。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什么,这臭丫头居然好意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方才要是老实交待翻墙干什么蠢事去了,他至于这般拐弯抹角地盘问?至于动用家法伺候?亏她真好意思说的出口!
夜秦轩抿了抿唇,斜了她一眼。可顾及尹亦雪在,便强忍着没发火。掀了掀眼皮,极淡然地问道:“昨日小秋拿过去的书,你可看了?”
夜倾城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桃花眼里泛着兴奋的光,忙道:“就这个?”
连一旁生闷气的尹亦雪都不由喜悦起来,看来,夜狐狸果真不错,还知道心疼倾儿。可刚松一口气,便听那道温和的声音依旧响起让她很不愉快的话。
“当然不是。”夜秦轩用看白痴的目光扫了夜倾城一眼,慢悠悠地说完,清冷如水的目光又偷偷地瞥了眼,瞪着他的尹亦雪,纳闷地皱了皱眉,这臭丫头的智商到底随谁呢?
“哦,爹爹请出题。”夜倾城瞬时蔫了,她耷拉着脑袋,一脸郁闷地说道。
夜秦轩收回鸡毛掸子,竹柄在手心里轻敲了几下,浅浅一笑,悠然开口:“你便回答,何为三从四德。”
“啊?”夜倾城惊讶地抬起头,什么三从四德?谁是三从,谁叫四德?
好生僻的字眼,她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尹亦雪见夜倾城这般蠢萌的模样,自是清楚她根本回答不出来。于是,伸手掐了夜秦轩的胳膊一下,珠玉般整齐的贝齿咬得咯咯直响,俏丽的小脸上挤出抹极温柔的笑意,一字一顿,轻声问道:“说好的简单呢?”
夜秦轩抿了抿唇,忽略胳膊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依旧浅笑着说道:“不管回答出三从,或是四德,哪怕只是其中一句,都算通过。”
尹亦雪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手,轻拍了拍夜秦轩的胳膊。立即转身走到檀木书架前,快速翻找起上面的书籍与竹
简。
夜秦轩只是淡淡地扫了眼,却并未阻止。而是嘴角擒笑,缓缓说道:“我数三下,三下后,就要立即回答。”
尹亦雪翻找的动作一顿,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崇德皇后语录》早在那年雪夜,夜狐狸有意读出妇人有三从之义这段时,被她一气之下,夺过书籍丢进了火炉里,瞧这糊涂脑子,还在这翻什么劲?
“一。”夜秦轩不紧不慢地报数。
尹亦雪瞪了夜秦轩翩翩风雅的侧影一眼,着急的来回踱了几步。咬了咬手指,想了又想。
“二。”夜秦轩撸了撸掸子上纯白的鸡毛,依旧很是优雅地报数。
尹亦雪心里着急透了,顿住脚,赶忙拿起黑梓木山型笔架上,墨迹未干的狼毫笔。
可无奈,书案上除了镇纸压着的那张写了一百种不同忍字的宣纸外,连张废纸都没有!哼,夜狐狸,一定是你干的好事!
“三。”夜秦轩眨了下清浅的丹凤眼,朝夜倾城闲闲地问道:“可想好啦?”
尹亦雪怄火极了,赶忙从袖里掏出手绢,在砚台上蘸了墨,提笔写道: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