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猛然在寂静的校园里响了起来。
于是整个校园由安静变的沸腾。
刘慕春一脸阴云的提着书包走出教室。刚才他把检讨送到政教处,又挨了贾正影一顿骂,十遍《故乡》他只抄了两遍。
贾正影说回去再抄十遍,第二天交来。
刘慕春恨恨的,牛头皮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以表达他的不满。
本来在他听来是十分悦耳的,但此刻他却心烦起来了。
刘慕春骑着车穿过好几条街,一直向他父亲入股的店里去了。
店门口正停着一辆卡车,车上装着清一色的茶色茶几,刘得安正和店里的几个雇员忙着卸货。
刘慕春将自行车在店门口一停,向刘得安喊了一声:“爸!”
刘得安看了一眼他,立刻笑了起来,对几个人说了一声,走过来对他说:“怎么,放学了?”
“嗯──”刘慕春不快的答道。
“又挨贾正影批了?”
刘慕春呆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刘得安也不追问,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刘慕春一起走到店里去。
两人坐了一会,刘慕春又帮父亲出来把一些茶几抬到店里来。
刘得安很高兴。
店里他不常来,土管局进来工作忙的很,平时这些事情都扔给他的合伙人,今天他正巧抽空来了一趟,和货主讲好了,把货运来,卸完货就完事了。
天色将暗时,父子二人向城东新建的居民住宅区骑去。
到家时,刘慕春的母亲张保贤正在炒菜,脱排油烟机嗡嗡的转着,一阵阵油烟从厨房里飘出来。
刘慕春一进门就将书包往沙发里一甩,把皮鞋脱下来往边上一撂,换了双拖鞋穿着,柔和的日光灯灯光正洒落在餐桌上。
张保贤端着几盆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说:“你们两个馋鬼回来的正巧,烧好菜开饭!”
“那我口福不浅啊!”刘得安乐呵呵的换了鞋,把包放在沙发里说。
不久一家三口人就围着餐桌坐下来吃饭,刘得安高兴的向两个人说:“店里开张不久,就赚钱了,听老顾说,这个月赚了五六万呐!”
“噢,真是开门大吉啊!也真巧,我今天刚领了奖金,刚才下班时买了些火腿肠放在冰箱里,等会拿出来吃,听同事们讲,进来火腿肠销路似乎很好。”
两人说话说的正起劲,时不时放下筷子说几句。
然而刘慕春却吃不下饭,也不插话,起身离开饭桌走到边上去,在沙发里坐下来。
“慕春,你怎么了?今天不太高兴,有事吗?”张保贤问。
“嗯──”
“学校里功课多吗?”
“多。”
“近来考试没考好?我看你考试从没考好过,哪一次也没这个样子──”
“妈,别说了,我好心烦!如今学校里真没劲,整天一个劲的作业、考试,我们班还好点,赵老师还管的松一点,听其他几个班的学生说,一天要考好几次,头都要裂开了!”
“算了,算了,别讲这些了,你现在不读书也没啥要紧,这年头,大学毕业的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呢,大不了到店里去做总经理,一年能赚几十万,以后好好干,给那些吃粉笔灰的看看。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脑子还不开窍。对了,宝贤,等会吃完了饭,我要到老顾家里去,一来是店里的事,二来刚才他叫我去搓几盘──嗯,慕春,你要愿意,你也出去转转,别闷在家里板着个脸。
学习上的事你总是马马虎虎的,现在抓紧也来不及啦,就混到底吧!”刘得安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在桌边上一磕,就倒在杯子里喝起来。
刘慕春什么话都没说,他只觉得干什么事都心烦,恨不得将一书包的书撕个精光。
说实在的,他认为不上学没什么了不起的,到学校只是为看一眼秦月而已。
虽然他嘴里讲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心里只是“那小妞,那小妞──”的想着。
其实在学校里,他只敬重赵青一个人;而对于贾正影,那完全是一种恐惧。
此刻星空中闪烁着星辰不可把握的幽光,一闪一闪的使人沉思。
学校里漆黑一团,外面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声仿佛遥远得很,一闪即没。
从赵青住的宿舍里微微透出点灯光来,电灯光微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吹灭了。
赵青匆匆的看一眼教科书,又在教案上匆匆写着。
她这个高材生,到这个学校一年多,就戴起了眼镜。
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寂静的使人难受。
她的宿舍里没一个人和她同住,仅有一张床靠墙放着,上面的被子还是她自己缝的。
一张写字桌旧的没了漆,那式样看上去顶多是七八十年代的货了,也不知怎么用到现在。
靠门的边上有一只脸盆放在地上,上面有时要漏雨,昨晚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整整积了几个脸盆。
每当冬天来临,北风就在窗外响个不停,有时还要从窗上的小洞里灌进来,当然现在已经补好了。
这个房间原来是学校的仓库,后来赵青转过来时,其他宿舍里已住满了人,无奈何才腾出来的,就是这幢宿舍楼也是在二十多年千建造的,到如今已破旧不堪。
社会虽然进入了90年代,但在这所学校里,仿佛一切都停滞在70年代。
赵青终于写完了,她打了个呵欠,把钢笔放在桌上,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到门边把脸盆里的积水往水池里倒,又到门外自来水龙头上盛了些水,远处的宿舍里传来十分缥缈的咳嗽声。
她进来时踢起热水瓶倒了些水,从铅丝绳上拿下毛巾,在脸盆里搓了一把,擦了下脸,到床上睡觉了。
在她的床头,放着好几本书,《活着》、《呼啸山庄》、《围城》,然而这些她都看遍了,甚至能够背出来。
这些书是在她进师范时父亲买给她的,一直到现在,她还珍藏着。
赵青躺在床上,刚才写完教案时的那一阵睡意已在不觉中逝去了。
此刻她只感到无比的清醒,中午在校长室里金于德对她说的话不知不觉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她只感到一阵空虚与茫然,甚至她开始怀疑她自己选择的这个神圣的职业似乎在这所学校里失去了光彩,甚至是在这个时代偏离了本来的方向。
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占据了她的心灵。
从金于德的那些话里,她想到了何漠与秦月。
她进入这所学校以后,一开始就接了这个班,秦月与何漠两个人的缩影似乎熟稔而凄凉,在感到温馨的同时仿佛呈现出结局的悲哀。
在很久以前,在她在读师范时,一个男同学曾经无比疯狂的爱慕着她,但他从不向她诉说衷情,然而一种敏感的直觉使她愈来愈明显的感到了他的爱意。
她没有拒绝,于是那一种感觉就与日俱增的强烈的亲切起来。
他们和其他情侣一样经常在一起说许多不为人知的话,到后来,学校生活即将结束时,他才告诉她,他的父母执意要他回去就业,因此他不得不选择一所很遥远的学校作为他的目标,这与她的选择恰恰相反。
职业虽然一样,但两所学校永远也不能联系到一起。这就注定他们的结局是个悲哀的结局。
分手的那个晚上,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面对以后孤身一人要走的路,赵青禁不住蓦然,然而他没有看到,两行在月光下闪烁的泪悄然洒落在衣衫上。
她只记得那一晚的月亮很圆很圆,而且仿佛像太阳一样耀眼。
虽然他们的经历与何漠秦月并不相同,然而这两个故事同样发生在校园里,这也注定它们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必然是在同一轨道上运行下去的。
于是一种辛酸与爱怜的感觉杂糅在了一起。
此时,淡淡的月光正从透明的窗户里照进来,洒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一滴从屋顶上滴下的水从上而下坠落在脸盆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