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纤素凝视远方。三千青丝随意的用白色发带绑成一束，白色的衣服上绣着一朵红色的莲花。城外的，是王土，城内的，是王臣。天下一统，此后不会再有征伐了。可是，纤素的心中却没有那么高兴。为了这座城，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
当日城破，太守携属官在城门前自刎殉节，士卒百姓也有不少追随自尽的。城破之时，城内到处都是尸体，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纤素派人看住还活着百姓，不许他们自尽，并许诺他们可以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可是还活着的，也已经不多了。
“军师，我们都是太守的旧部，大王会放过我们吗？”
“只要我还活着，我保你们平安。”
“军师，我们相信你!”
几日后，名唤墨锦的王到了城外。墨锦没有进城，只是下了一道诏令:屠城。
纤素接到诏令，立刻出城求见墨锦。
“大王，这座城已经被攻下，士卒百姓也已投降，为何还要屠城？”
“投降？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密谋什么!我要永绝后患!”
“恕难从命!”
“你是要与我为敌吗!”
“我绝不会屠城!”
“好!你不去还有别人!”
“请大王放过城内的士卒百姓!”纤素跪在墨锦的面前，“已经死了太多的人，请大王不要做无谓的杀戮!”
“哼!无谓的杀戮？在一统天下的路上，什么有谓无谓的杀戮都做了。其中不少还是你的手笔呢!”墨锦看着纤素，不觉好笑:像这样一挥手就是几百条人命的军师，竟然也会说减少杀戮!
纤素沉默不语。
“多杀几个人也没什么!本来就是敌人，投降了也一样!无论有罪无罪，只要我想杀，就一定杀!”
“大王就没有仁德之心吗？”
“仁德？仁德就得不到天下!”
“没有仁德之心的人，不配做王!”
“你说什么!”
“你不配做王!”
“很好!敢说这样的话，你也做好觉悟了吧！”
“悉听尊便!”
翌日，百姓们聚集在城外。刑场上，纤素一袭红衣，散乱的青丝，遮住了一半的脸。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那个不是军师吗？”
“怎么被绑起来了？”
百姓们都不明所以，只是来看个热闹。
这时墨锦出现了。墨锦一袭黑袍，手握一柄利剑，走到纤素身后，慢慢抽出了剑。
纤素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剑落下的瞬间。
剑落下了，纤素落下了眼泪:多年的情谊，终抵不过江山。纤素看到了一个寂寞的背影，独自走在王道上。他登上高台，大赦天下。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一张张充满畏惧的脸，还有一副副憎恶的神情。纤素默默看着墨锦，看着如今已身为王的墨锦，流着泪，却无能为力……
就这样结束了吗……
纤素见到了墨锦。墨锦就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对他说:
“起来吧!”
没有死吗……
“你我多年交情，我不会杀你的。但是……”
墨锦拉起纤素，“你不能再留在城里了!极东之城，是你的封地，即刻启程，无诏不得入王城!”
“是……”纤素还想说什么，却被墨锦阻止了。
“不用说了！只要你不入王城，他们就还有命！”说完，墨锦独自离开。孤寂的道路，孤独的背影，从坐上王座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纤素离开了王城，离开了王，独自前往封地:为君不易，为臣也不易，杀业太重，终是这样的结局……墨锦，有生之年，再不想见……
三月后，墨锦纵火烧了王城。军士封锁四门，将所以百姓与投降的士卒都围困在已成火海的王城中，没有人可以逃脱，不想死于烈火，就会死于刀枪。王城已是死城。
当纤素得知这个消息时，做了一个决定:有这样的王，是百姓的不幸，也是我的失策，所以，就由我来了结这一切吧！纤素再次求见墨锦。王依然端坐在王座上，依然孤独。纤素的眼中却多了一丝冷漠:不是墨锦，只是王……
“军师，从今日起你可以在国内自由行动。”
“多谢大王。”
“你我多日未见，今日就好好聚聚吧！”
“全凭大王安排。”
二人对饮。没有护卫，没有侍从，只有纤素与王。
“大王，之前我不该这么说。”
“说了什么？”
“说你不配做王……”
“这个我早忘了！今日不论君臣，不谈政事！来，喝了这杯酒，你我还是兄弟！”
“好……”兄弟吗……只怕做不成了……
“大王，那里好像有人！”
“在哪里？”“往那边跑了。”
“军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是……”
纤素看着墨锦离去，心也想随墨锦一起离开。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纤素将一件红色的饰品取下，放入酒杯。红色的粉末融入酒中，与酒的颜色融为一体。现在，只等王回来了。
片刻后，墨锦回来了，纤素递过酒杯，墨锦一饮而尽。纤素微微一笑:马上就要结束了。
“大王，我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吗？”
“是。”
“你去吧！”
“告辞。”
翌日，王城内外，全员穿白。纤素默默地收拾行装，离开了王城。接下来去哪里？王城，已经回不去了，封地，也回不去了，漂泊四海，边走边看吧。
出了城，纤素被一队人拦住了。
“大王遗诏:请军师纤素入王城，为后继之君！”
后继之君……
“请大王入城！”
“我不愿为君。”
“国不可无君！先王无后，请大王入城继位！”
“只有大王才能继承王位！”
“大王与先王情同手足，为了先王，请大王继位！”
这些臣不停地劝纤素继位，纤素只是看着，不愿答应:如果他们知道，眼前这个新君，就是刺杀先王的刺客，还会如此吗？
“军师！先王为你火烧王城，你就不能为先王继承王位，守护基业吗？！”
“为我屠城？”
“军师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众臣沉默了。
片刻后，纤素说话了:“先王屠城究竟为何？”
众臣依旧保持沉默。
“你们告诉我先王屠城的原因，我就入城继位。”
“只要说出原因，大王真的愿意继位？”
“绝无虚言。”
“是这样的……”
当日城破，太守自尽，太守的儿子业混在百姓中，煽动百姓自尽。纤素不想让百姓死去，到处劝阻，安抚民心。这时，业假意投降，然后帮着纤素劝阻百姓，使纤素信任他，伺机刺杀纤素。墨锦知道太守的壮举后，就知道王城的人都留不得，下令屠城。本想将王城清空，然后让纤素守城，就没有危险了。可是纤素不愿屠城。墨锦就让纤素远离王城，远离危险。
纤素离开王城的那日，业派出了刺客刺杀纤素。如果不是墨锦拦下了刺客，纤素就不可能再次回到王城。之后，火烧王城，只为军师平安。
江山依旧，故人不再。昔日音容，犹在眼前:
“纤素，随我去打天下！你为军师，我为将军！”
“攻下此城，我们平分天下！”
“我要永绝后患！”
“你我多年交情，我不会杀你的！”
“喝了这杯酒，你我还是兄弟！”
“江山就交给你了！”
墨锦……我……
眼泪滑落，为故人也为自己。如果早一点知道，如果多信任一点墨锦，就不会这样了……可是，没有什么如果！墨锦已经不在了，是纤素亲手做的。错已铸成，无可更改。活着的人必须做些什么……
三日后，新王继位。新王一袭黑袍，宛如先王。唯一不同的是，新王不戴王冠，只用一根白色发带将青丝绑成一束。青丝常在，情丝不再，青丝不断，情丝难断。
墨锦的江山，就由我来守护！
纤素登上高台，大赦天下，万民欢呼。此后，纤素也将是独自一人，如那个孤寂的背影，亦似墨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