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云万里昨夜与老相国畅谈国事,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府。刚刚进门,就听大门外的小厮说夫人回来了,忙三步并做两步向芙蓉堂走去。他一直为纳妾之事深觉愧对自己那贤德的夫人。如今夫人总算回来了,定要关起门来与发妻好生赔礼。攻心为上,若不然,自己那善解人意的美妾,肖弥儿今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谁想刚进得门来,他就火冒三丈。那肖弥儿少不经事,未经自己同意,就擅做主张,大着肚子跑到芙蓉堂外去跪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自己那被外人道作京中第一贤德的夫人,却一直掩了门,囚在芙蓉堂内装聋作哑。任由弥儿这可怜的小傻子跪在那里哀哀哭叫到酉时,甚至在自己临进门前就晕了过去,自己声嘶力竭地喊了半晌,肖弥儿才悠悠地醒转来,她犹自面带泪痕,一脸委屈地对自己言道:“老爷,夫人她一直不肯原谅弥儿,都是弥儿不好,弥儿不该看上老爷您才华横溢,温柔体贴。不该在您醉酒那日进房服侍您。”
望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芙蓉面,听着那婉转销魂的娇音。云尚书不由心中一荡。想起自己那夜醉后归来,是善解人意的弥儿进来端汤奉汤进来侍奉一番。
俗话说酒是色媒人。醉眼朦胧间,灯下看弥儿,越看越觉娇俏柔美。不觉情动,一把扯过那肖弥儿。那弥儿怕是早有此心,半推半就从了他,久旱逢甘霖,云万里颇觉销魂。况且那弥儿年青貌美,也是个胸怀大志的,见老爷爱怜她,便使尽千般手段,低伏作小,宛转承欢,令云万里自她那里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此后的日子,云万里夜夜宿于肖弥儿房中,两个如胶似漆,恩爱异常。没有多久,肖弥儿便被诊出有了身孕,自此云万里更待她如珠似宝。那肖弥儿自恃爷宠她,便仗势欺人。打了罗氏房中第一大丫环秋芳。
那秋芳却也不是好惹的。若是平日,哪能吃这等亏,早拼了死力连抓带挠地捞得够本儿外加利息。今日却知道弥儿是仗着怀了爷的骨肉叫嚣,没有碰她。却用纤手点指着芙蓉堂檐下蹲着的,那只怀着幼崽的母猫啐道:“被猪油蒙了心肝的下贱东西。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呢,也配来打我。忘了当初是谁怕被自己的禽兽爹卖到窑子里,整日拿了个破陶缸子,可怜巴巴跪在街边念叨‘大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给点儿罢,’那些富家公子,哪个来理你。是夫人起了恻隐之心,让你回府做了贴身丫环。不想你不知感恩戴德,反回身来咬夫人一口,真真是一头啃骨头连渣都不剩的白眼狼……”
那秋芳骂得正是肖弥儿的软肋,合府上下的丫环仆妇都在冷眼旁观。肖弥儿知她是在指桑骂槐,气得浑身直抖。欲待回嘴,却见昔日好姐妹们那冷冷不屑的目光,知道自己已众叛亲离,也只有找云万里去撒痴卖乖。想借爷的手收拾秋芳。却不想正提醒了沉溺于****中的云万里。他还有个同甘共苦,贤良淑德的夫人,就要回家来。
想到这儿,云尚书新欢旧爱的好齐齐摆在眼前,不由痛苦得纠结。肖弥儿见状,引火之际不忘多添柴。捧了自己的肚子就往墙上撞,说如不抬自己做妾,就带了云家骨肉一头撞死在墙上。云万里被缠得无法,只能找来云府里资格最老的两位妈妈,连哄带骗地,好说歹说地让她们帮忙走个过场,自做主升了肖弥儿做妾,又在外面买来两个丫环,侍候这新上任的肖姨娘。
肖姨娘荣升不过几日,闻听自己的恩人,正牌夫人罗氏归来。早早地奉了茶在芙蓉堂外等候,却不想芙蓉堂门窗紧闭,连个喘气声都听不见,即使云老爷归来后在外咆哮了半日,也不见有人出来应上一声。
那肖弥儿见老爷在芙蓉堂当着众多丫环仆妇,也不避嫌。百般数落罗氏,这么维护自己,不免心间暗自得意。恰好去云峥自外面归来,听闻母亲回来,便随了紫月前来问候。见了父亲与肖弥儿不觉万分尴尬。
云程给云千里行过礼后,与紫月敲了半晌门无人应答,便目无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那云紫月,双目含泪,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肖弥儿,若是眼刀能杀人,早把她杀了一万次。肖弥儿本想让云万里命令云紫月叫自己一声姨娘,于是扯了下云万里的袍袖娇嗔地唤了声:“老爷。”云万里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云紫月勉强给父亲行了个礼,便带上自己的贴身丫环秋红,夏荷默默地离去了。肖弥儿得意洋洋地瞥向从自己身边经过的秋红,夏荷。她们与自己一起进的府,向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今后看你们还敢看不起我不。
秋红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斜着瞟了眼肖弥儿,暗暗与夏荷递个眼色道:“看,这小浪蹄子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就成了金凤凰,她也太小瞧了咱们小姐夫人的手段。”夏荷掩嘴偷笑。
云千里一见多日未见的爱女紫月竟对自己不理不睬,三子云峥似乎也有疏离。而发妻罗氏,只因为不想见自己,竟连素日最疼爱的一双亲生儿女前年问安也置之不理,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的干脆,绝决。
云千里的心一沉到脚底。昔日与罗氏两亲相悦时的誓言忽然在耳边响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恍然忆起,山东某县那间窄小简陋的茅草屋里,罗氏虽布裙荆钗,却一脸恬淡悠然。自己曾叹息,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她却小鸟依人般默默依偎自己胸前,含情脉脉念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后又俏生生地点指自己的鼻尖娇嗔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辜负我的心,你我便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虽然自己已不只一次犯错,她心中岂能无怨,却始终大方得体,一心为自己筹谋遮掩。为自己在朝堂赢得为官清廉,子孝父贤的清誉。
“老爷。”肖弥儿轻扯云万里袍袖,抬眸娇嗔道。云万里揽了揽肖弥儿粗大的腰身,微喟道:“她今日是不会出来的。你也早些安歇去罢,莫要伤到你腹内云家骨肉。”说罢抖一抖袍袖,无精打睬地去书房安歇。
肖弥儿满以为自己母凭子贵修成正果,只待罗氏回来敬了茶,自己成了云府名正言顺的姨娘。从此呼奴唤婢,富贵荣华。她还存了满脑子的争名夺利之心,却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只一转眼的功夫,先前对自己宠爱有加的老爷竟然成了霜打的茄子,对自己往日百试百灵的娇痴之态毫无感觉,丢了三魂丧了七魄似地走了。莫不是心里还念着屋里那个人老珠黄的老婆子?
想到此处肖弥儿不觉张皇失措,难道自己苦心谋划这么久,难道俱要毁于今夜?她正自凝眉苦思,忽然背后伸过来一双手搂住她的香肩笑道:“我的肖姨娘,是不是在为老爷今日宿在书房里发愁啊。我劝你还是好生回房歇一歇,你这里怀的可是云家的金枝玉叶,若是他有个闪失,你可就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心计?”
听到这个一本正经的声音,抓住那双在自己腹上来回摩挲,妖妖娆娆的纤纤素手,肖弥儿顿觉云破日出,慢天愁云皆消散。有二少爷最宠爱的鬼精灵万洁儿给自己出主意,还怕谁来。肖弥儿与万洁儿在距芙蓉堂外不远的葡萄架下窃窃私语了许久,才回房安歇。
第二日天刚破晓,云尚书无精打睬地梳洗完毕,刚要上朝,庭院里忙忙走来肖弥儿的小丫环,跪在云尚书脚下呼天抢地一番,说肖姨娘因昨日跪得太久动了胎气,即便这样,仍然吵着要去芙蓉堂外罚跪,出非罗氏喝了她敬的茶。芙蓉堂那边却依然寂如昨日。
云尚书穿了朝服,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从没想过肖弥儿这般难缠,自家夫人又这般执拗,今日才真切体会到,原来书中那句“温柔香,英雄冢”绝非虚言哪。
云老爷自在书房中骑虎难下,肖弥儿又素面朝天跪到了芙蓉堂外。芙蓉堂内窗里,那偷偷向外张望了许外的秋妈妈终于沉不住气了。回身对躺在床中的罗氏道:“夫人,那肖弥儿若是再跪上一日,会小产的。到时候咱们有理也说不清,你倒落下了大妇善妒,残害老爷骨肉的罪名。”
罗氏面沉似水:“想不到这小妖精还有这等兴风作浪的手段,我昨日有心晾老爷一晾,他在外头给我说几句好话。借着梯子下了台阶,谁成想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却为了那个小妖精,不管不顾的,在这些大大小小的丫环仆妇面前,排揎我当家主母的不是。这让我日后如何做人?”
“夫人!”秋妈妈知道夫人气恼,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眼前的困境。不觉愁容满面。
且说这云府里正三下里僵持,全府上下人心惶惶之际,前门的仆人忽然在芙蓉堂外朗声来报:“老爷,夫人,云府旧交,山东陈门柳氏夫人携女求见。”
罗氏的眼登时亮了,坐起吩咐秋妈妈:“快快与我梳洗打扮。先让柳夫人在前厅等候,我即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