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可也不点破,她知六姨娘见自己年幼,只做孩童对待,断不会对自己推心置腹。于是她又小坐片刻,只说同无垢哥哥约好了一起玩耍,便借故出来了。雀儿出门送出老远。千叮万嘱五姑娘要时常来,虽然年小,必竟是自家姨娘投心对意的,要不然就这位的怪脾性,是谁都不肯搭理的。
五可见左右无人,便把雀儿悄悄拉到一旁。细问谢廷芳之事。雀儿见五小姐关心自家姨娘,寻思夫人素日待五小姐与众不同。或许五小姐在夫人面前能替姨娘说上两句话,如今老爷已去。这园里少一位姨娘,少花份月例,夫人也是应该开心的吧。自家姨娘在这园中就如同天上展翅高习的鸟儿被关入笼中,自己都替她憋闷,她平日待自己情如姐妹,如今自己为她分担些个。
想到此,她不再犹豫,将六姨娘与那谢廷芳的事合盘托出。
原来,六姨娘原名李凤儿。是李家班的台柱。这两人都是自幼父母双亡,被李家班主收养学戏。因他二人天资聪慧,又肯吃苦,班主便叫她俩学对手戏,演得都是夫妻档。这样台上眉目传情,台下互相关怀体贴。不免就生出一种青梅竹马的情份。如今到了大好华年,师父正着手为二人张罗成亲,却不想那谢廷芳忽然得了重病,一病不起。
治病需得一大笔钱,戏班子里平日赚的,也只够整个戏园子活命的,去哪里筹措。这时忽然杀出个陈俊恒来,说是极喜李凤儿,只要凤儿肯嫁了她做第六房小妾。他便为谢廷芳医治此症。那李凤儿为了情郎,榨干她的血也是愿意。她闻言道,只要医得好谢廷芳,她便坐上花轿进门来。陈俊恒财大气粗,果真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找了全山东最好的大夫医治谢廷芳。谢廷芳尚蒙在鼓里,等他病见好转。六姨娘已穿了大红喜服,一路吹吹打打,入了陈园……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听了可儿的描述,五可不觉感叹。在感叹六姨娘痴情的同时,她那该死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她想自己能为六姨娘做些什么?
“雀儿,六姨娘那般舍身相救柳廷芳,却为何执意不回戏园?”
“那****去园外给六姨娘买做云片糕的料,听人说柳廷芳的身体已全好了。娶了班主的女儿李小环为妻,李班主已退了役,让他接替了班主之位。听了这消息,姨娘久久无言,只是一直唱一直唱……”
往昔不复,柳廷芳成亲的消息断了六姨娘的最后一丝念想。六姨娘这般决绝的人,是不会回到他身边甘居妾室的。但她仍心有惦念,或许,能让两人见上一面为好。可若是被柳氏发现自己出的主意,还不恨死自己。
这日黄昏后,斜阳渐落,凉风习习。六姨娘一手拿了绣屏,一手拿了绣花针,望着刚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图发怔。
“姨娘,我们五小姐在后花园的空地上放风筝,她身子纤小,根本无法将风筝放飞,非叫我唤您来帮忙。我说您不会去的。她哭着要见六姨娘。”雀儿边说边偷看李凤儿。六姨娘抛下针线,“也罢,终日呆在这囚笼里把人闷坏了,待我去会会那小妮子。”说罢整整衣裙袅袅亭亭地走出房门。园子里的仆妇丫头们,见终年不出院门一次的六姨娘居然肯到园子里逛,不由得都暗暗称奇。
李凤儿无心观赏陈园春日美景,长裙曳地,急匆匆奔往后园,令人直觉是戏文中的女主在台上长途跋涉,穿山越岭。那姿态,甚是优美。
来到后园,后花园里碧草青青,绿树苍天。李凤儿美目顾盼,根本没发现一个人影。更别说是放风筝的陈五可了。“雀儿,”不禁有些恼了。回身一瞧,雀儿不知何时也早已没了踪影。
“这个该死的丫头,如此戏弄于我,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一番。”李凤儿咬牙道。回身准备返回。却听见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传来一声咳嗽。那声音甚是熟悉,好像是那自己日思夜念的李廷芳。他二人在台上配戏时,柳廷芳扮的小生常常以这样的方式出场。
李凤儿觉得自己因相思入了魔道,狠命地咬了下手指头,直到咬得疼痛……正神思恍惚间,那假山石后果然走出一头系方巾,身着蓝衫的俊秀男子。不是那自己日思夜念的柳廷芳,还是哪个?
二人如同梦里,痴痴凝望片刻。柳廷芳喉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凤儿,便上来拥她入怀。李凤儿埋首心上人怀中低声啜泣道: “庭芳,没想到我在这里还能见到你,凤儿还以为是在做梦。”
柳廷芳静静地审视心上人许久,目光中似喜似悲:“凤儿,亏得无垢少爷前去戏班寻我。要不我还一直蒙在鼓里。直至昨日,我方才知晓你是为救我命才卖身为妾。我只听闻你见我病入膏肓,便撇下我攀了高枝儿。我在病中时,是小环一直照顾于我。班主也一再表示小环对我一往情深。虽曾咱们海誓山盟,但我以为你以背弃誓言。我想与谁成亲都一样,于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成了亲。凤儿……你可要原谅于我。你随我回去吧,我已与小环说明白,日后你我三人一处过,你们以姐妹相称。”
柳风儿凄然一笑:“庭芳,你听凤儿说。自那日上了陈家花轿,我们之间就已再无瓜割。我现在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回戏班定叫人瞧我不起,你还是同小环好好度日吧。我在这里锦衣玉食,生活得很好,你不必挂念。”
“不,我现在就带你走,决不让你在这里终日郁郁不欢,以泪洗面,你若不喜三人一同生活,我现在便带你远走高飞,到一个别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举案齐眉到老,养育一些属于我们俩人的孩子。”
“多么美好动听语言,多么令人神往的画面。可是自在陈园呆了这么久,我在园里吃惯了燕窝鸡翅,穿惯了绫罗绸缎,哪里还过得下那衣仅遮体,日日如牛耕马作的日子,我死也不会同你走的。”六姨娘哭道。柳廷芳紧紧拉住她的手臂。她死命地挣脱,拉扯间,面前忽然多出几个人来,二人唬得急忙分开。
“想走,可是没门了,先拿住同我们去见夫人再说。”二人一直没有注意,三姨娘,四姨娘已早已埋伏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四姨娘上去给了李凤儿一掌道:“贱人,早知道你是个不安份的主儿,老爷在日,只会整天缠着老爷。没想到老爷尸骨未寒,你便开始偷人养汉。”
三姨娘笑得阴狠,趁李凤儿不注意又在四姨娘打的那面狠狠加了两记:“狐狸精,惯会哄人伎俩,居然能哄骗小孩子家家的给你们铺砖垫道的,老爷若在,把你二人浸入猪笼也不解恨。”
柳廷芳又愧又急:“两位夫人你们莫要胡言,我与凤儿清清白白……凤儿,你的脸……”
“不必担心,我没事。”
李凤儿捂了半边脸点头对着三姨娘,五姨娘点头笑着点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么,如今被你们抓住了把柄,正应该好好在夫人面前诋訾一番才是,我不怕你,来来来,我就随了你们去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