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恒一直缠绵病榻,不知不觉夏天又过去了。他仍然半死不活的支撑着,不见好转。若是寻常的人病了几日,一直躺卧在床都觉不爽利。偏生他在床榻上一熬就是大半载,好几次推开了搀扶的人挣扎着试图起身,却又都因身体虚弱萎顿了下去。甚至有一次差点因他用力过猛栽倒昏厥过去。
他隐隐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怕是无法挽回。但是他不甘心,才只而立之年过半,正是男子春风得意的盛年,可他还连个继承衣钵的儿子还没有,还有那么多赏心乐事等待自己去做……
荣喜堂外早早刮起了秋风,看着窗外两株老榆树上变黄的树叶渐渐凋零,一向不知愁的陈老爷的脾气越发的沮丧,暴躁。先是骂走了服侍自己多年的两个通房丫环。然后在和柳氏唠家常时也开始横眉冷对起来。柳氏起初还温柔含笑解劝,渐次的默默承受,最后被他骂得凶了,柳氏索性每日只到荣喜堂点个卯,远远的和陈俊恒招呼一声,然后垂首听完陈俊恒每日一程不变的暴戾叫骂:“现在就虐待起爷来了,爷我还没死呢,这个家是我当家,还轮不到你做主的。”再吩咐丫环仆妇们好生服侍老爷,后在李妈妈的搀扶着不声不响地离开。
陈老爷气得七窍生烟,想追回来打上一顿,理论一番。却浑身上下除了一张嘴,每一处都不听使唤。成功喊出来了,也没有人听他吩咐,昔日怜香惜玉,无往不利的陈俊恒老爷今天真的栽了,他只觉得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被困在高高的悬崖上,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王管家,王管家!”他声嘶力竭地喊,门里的丫环仆妇们各忙各自手中的活计,恍若未闻。门外路过的小厮闻声开门看了看,便悄悄的走了,夫人曾经叮嘱,老爷近日来神情恍惚,常常无端发怒,闲杂人等,若无要紧的事,千万莫去招惹他。陈家上上下下的老少仆人都知道,自家老爷没生病时,也不是个正经行事的主子。若不是主持中馈的柳氏夫人贤能,陈家怕是早已被老爷败个精光,连块骨头渣都不剩。
所以,陈家的仆人多听夫人的吩咐,任由陈俊恒喊得口干舌燥,也不曾搭理他。
荣喜堂里静悄悄的,除了几声不知伏在哪里的秋虫的啁啾,便是除老爷的苟延残喘。
忽然,门开了。多日不曾在喜荣堂露脸的三姨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个精致的食盒。
“老爷,你可好些了?荣华特地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竹笋鸡汤,妾身服侍你喝上一碗?”
陈老爷大怒道:“你们这些贱人,都恨不得我马上就死。那小六儿,自从三月前哭闹着来见了我一回,便到现在也没见踪影,那黑了心的柳氏,竟然理我不理。你这个贱人,如今又能拿了有毒的汤想毒死我是不是?”
“老爷,”三姨娘笑盈盈的眼蓦地黯淡下来,“不要以为谁都像那个狐狸精,想害你性命。妾身想求老爷垂怜,老爷何曾看过我一眼。若不是如今园里上上下下都敢怠慢老爷。荣华又哪里有机会来到老爷近前。
自从权哥儿死后,老爷从未到桃花阁来过。只日日去外面风花雪月。回得家来也一味宠着那五姨娘,六姨娘……我知道老爷怪我当年没照顾好权哥,可是老爷你想想,权哥儿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这做娘的,应该比你更疼他。谁想他小小年纪便被不明不白的死去,难道我不心生怨恨?
老爷不来看荣华,荣华不敢恨,老爷是荣华的天,老爷若有个三长两短,对荣华又有什么异处。”
陈俊恒看着眼前泪眼迷蒙的三姨娘,多情如他,不免又能忆起自己沉迷于那对酒涡的美妙时光。那时的三姨娘,也颇争气,自被抬进府后,第一年生下对人总含三分笑的三锦,第三年又生下自己惟一的儿子陈权,可是,不知是天妒或是怎么,权哥在六岁那年死得突然。
那时的三姨娘伤心过度,自己过去。她再无心理会自己,着了魔般,日日与柳氏为敌。总与自己叨念柳氏因妒忌成恨害死了自己惟一的儿子。想让自己休了柳氏。
当时的陈俊恒迷上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妓女。从此对家里的妻妾都冷淡下来。直到去年娶回妖妖娆娆的六姨娘。
其实,自己的众多妻妾里,最会看人行事的当属三姨娘。若不是因为权哥的死,或许自己不至于多年不理会他罢。
陈俊恒动动虚弱的手指,三姨娘返手握住,将自己的头伏在上面呜呜地哭。陈俊恒道:“你莫要怪我。如今我已这样了,不能再为你打算。三锦那孩子很是机智,将来必错不了,你只守着她,定然不会吃亏。”
“老爷,你记不记得多年前有个老道给您算过命,说您长命百岁,但命中有桃花劫。”陈俊恒恍恍惚惚中记得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
“说的正是您三十过半这一年,皆因风流惹下桃花债,要除妖斩魔方去灾。这是那老道人临别赠爷的话,爷怕是早就给忘了。”三姨娘泪眼盈盈,目光温柔,陈老爷多久没享受到这样的温情了,像攀附救命稻草一样攀附住三姨娘的手,“三儿,等我好起来,定不会再让你受苦,只是我如何躲过这场劫难去?”
都道是患难见真情。原来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却只是自己冷落了这么久的一个妾室。
爷,您今年的桃花债都是因那谢秋娘。那谢秋娘虽已死去,可谢秋娘的女儿,那个叫可儿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