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屔又一次回到了从前生活的房子,四年前,他们家就搬到了由爸爸单位集资建设的房子里。老房子已经很破旧了,原来的地方差不多都已经搬空了,只剩下一些老人住在这里。听爸爸说这里马上要被拆迁改建了,宋屔想在这里消失之前转了转,走到老房子门口,看了看隔壁紧闭的房门,那便是舒奶奶的家。只是现在已经住进了新的人家了,当年舒奶奶去世之后,房子留给了陆博易。只是那场车祸后没多久,陆博易的爸爸便做主把房子卖了。正好有个男孩子骑着自行车从那个门出来,从宋屔身边路过。
宋屔依稀记得遇见陆博易的那个下午,那天天气很热,那似乎是嘉兴最热的一个夏天。那时,宋屔正好放暑假,邻居舒奶奶因为不小心把脚扭到了,舒奶奶的亲人都在国外,于是妈妈叫她帮忙照顾舒奶奶一段时间。平时宋屔和舒奶奶感情像亲奶奶和亲孙女一样,自然很乐意去照顾她。
有一天,宋屔陪着舒奶奶在家门外散步。有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孩子,背着一个蓝色的背包,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白色的马裤,白色的运动鞋,从大老远就喊着“grandmother,grandmother……(外婆,外婆)”向两个人跑来。
宋屔和舒奶奶都同时停下来,看着那个男孩子朝着她们跑过来。男孩子在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用不纯正的中文说到:“外婆,我是博易。”
舒奶奶顿了老半天,似乎是在回想,突然眼神一亮,“小博易,哎哟,我的博易呀。”舒奶奶此刻顾不得脚上的伤,快步走到外孙面前,陆博易几大步就走到外婆面前,用力抱住外婆,“外婆,我好想你。外婆,外婆,外婆……”陆博易一直叫着外婆,心里所有的悲伤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温暖和释放。是的,父亲再娶又怎么样呢?他还有外婆,还有这个他唯一的亲人。
“博易,真的是你啊?让外婆看看,来,让外婆仔细看看。”舒奶奶温柔的抚摸着外孙的脸。“让奶奶好好看看,奶奶都好些年没见着你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儿呢,现在都长这么高了,人也变帅了。”
“外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陆博易再一次将外婆拥进怀里。
把两人带到家,宋屔双手托腮,坐在一旁,看着从未如此开心的舒奶奶陪着外孙聊天,完全把她晾在了一边。在这之前,宋屔没有奶奶,所以一直把舒奶奶当亲奶奶来着,加上两家是邻居,所以关系自然很亲。
“博易,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嘉兴呢?你爸爸知道吗?他放心你一个人来吗?你是怎么来的?”舒奶奶只是一个劲儿的问着,都不等陆博易回答。
“wait,wait,外婆,你说慢一点,我都没听明白。”
“你说什么?”舒奶奶哪里听得懂陆博易说的英文。
“nothing,我见到外婆就已经开心了。我很多年没有见你了,已经快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我只有你的照片,我还担心来这里会找不到你。幸好,你和照片上没什么变化。”说完陆博易又紧紧的抱了抱外婆。
这个时候,舒奶奶才想起宋屔的存在,“哦,对了,博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屔屔,奶奶这几天脚不舒服,一直是屔屔在照顾我。”
“嗨!见到你很高兴。”
“你好。”宋屔礼貌的回答道。
“屔屔,这是我在英国的外孙陆博易。我告诉你,上次见他的时候他才七岁,转眼就这么高了。”
宋屔只能笑,除了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陆博易的名字,其实宋屔是早有所耳闻的,常听舒奶奶提起。从爸妈那里听过,当年陆博易的妈妈不顾舒奶奶的反对嫁给了一个英国籍华人,也就是陆博易的爸爸。舒奶奶和女儿的关系一直到陆博易出生才得到缓解,陆博易出生之后,陆博易的爸爸就派人来中国把舒奶奶接去英国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只是习惯中国生活的舒奶奶根本就不习惯英国的生活方式,去了没几个月就回来了。没想到,没过几年,舒奶奶的女儿生病去世了,从那以后,舒奶奶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嘉兴。
晚上吃饭的时候,舒奶奶还没忘记问陆博易是怎么回来的?他爸爸知道吗?陆博易目光有些躲闪,“外婆,dad当然知道了,我现在正放暑假。他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就叫我先来了。”
宋屔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饭,但是她看得出来,陆博易在撒谎,陆博易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根本不敢正视舒奶奶。
那是宋屔第一次见到陆博易,后来才知道这个家伙认识的汉字加起来还不如她小学时候认识的字多。最可恶的是,一开始就跟她争锋相对,为了照顾舒奶奶,那段时间,宋屔几乎白天都在舒奶奶家,可是陆博易这家伙,总是在后面拖她的后腿。比如,她刚拖了地,他就拿个滑板在地上弄出新的印子;他做给舒奶奶的粥,被他说成是垃圾食品;她和舒奶奶摘菜,这家伙来帮忙,结果把菜叶全摘了,剩下不要的菜根;两人去商场买家用品,这家伙却什么也不看,随便乱拿,原来这家伙很多汉字都不认识,所以只看样子,觉得像就买;最可恶的是,这家伙说话老是英文和中文夹杂着讲,听得舒奶奶云里雾里的。尤其是那个时候宋屔的英文听力很糟,有时候还没听得懂他前面说的是什么,他已经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了,结果她只能两眼干瞪着,而陆博易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尤其是陆博易去她家的时候,看着她爸爸书房的书法作品发呆,宋屔还以为这家伙认识,没想到一问,这家伙居然一脸认真的问:“嗨,你能告诉我这是哪一国的文字吗?”
宋屔的下巴都差点掉到了地上,见过没文化,但是还没有见过这么没文化的。看到她做作业,跑过来凑热闹不说,还把“忐忑不安”念成是“上心下心不安”,而且还问心脏不是只有一个吗?突然变成上面一个,下面一个了。明明是四个字的成语,偏偏被这个长着一张东方脸却只会说英文的家伙分解成了六个字,还把意思理解成那样,搞得宋屔对他实在是不敢恭维。认识他久了才知道,原来陆博易只在很小的时候学过中文,后来他妈妈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教他了,所以他就没学了。按他的说法是,他现在会说这么多已经很了不起了。
说起来,宋屔对他可算是讨厌到了极顶,可这家伙偏偏还一脸无辜的表情,让她恨得牙痒痒。如果不是后来陆博易的爸爸来了,也许她会一直讨厌他吧。
宋屔依然清楚的记得,陆博易爸爸来的那天,陆博易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他爸爸一脸严肃,看得出来是个很严厉的人,身边跟着好几个人,陆博易爸爸来的那天。宋屔的爸妈也赶了过来,宋屔的爸爸和陆博易的妈妈舒曼原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当初舒曼嫁给陆博易的爸爸陆恒天的时候,宋立阳是很反对。毕竟两人成长背景相差那么多,可是后来看到陆博易妈妈过得那么幸福,也就放心了。
“博易,快出来见你爸爸。”宋立阳到陆博易房间去叫他,没想到里面传来陆博易大吼的声音,“I don't want to see him, you let him go。(我不想见到他,你让他走)”
“博易。”
“算啦,立阳,就让他呆在里面吧,反正我已经订了酒店,会在嘉兴呆几天。”
舒奶奶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恒天啊,博易说是你让他回来的,我还以为是真的,所以也没多想。”
“妈,不关你的事,Aaron之前说想回来,我本来说等我抽出时间再陪他一起回来看你,没想到他自己悄悄的回来了。让你担心了,真的很抱歉。”陆恒天对岳母原本就有些陌生,毕竟当初他和舒曼结合的时候,她是那样的反对,他与这个岳母关系本不亲密,说话自然也有些疏离了。
“恒天,你也别责怪博易了,他还是个孩子。现在正好是暑假,你就让他在这里过了暑假再回英国吧。”舒奶奶说着就握住陆恒天的手,那神情简直就是在请求,“恒天啊,我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博易了,如果不是这次博易回来看我,以后恐怕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认识了。我也老了,也没多少年活头了,我想趁我还在,多看看我的外孙。”
“妈,我没有说不允许他来看你。只是Aaron未经我的允许就私自回来,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我也会很担心的。我只有Aaron一个儿子,他这个假期还有一个专业经营管理学的课程还没有学完。如果他在这里,那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舒奶奶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前女儿还在世的时候,就常听女儿说她这个外孙一出世就注定是一家大企业的继承人,注定了没有自己的人生。那个时候她还替她这个外孙抱不平,没想到孩子还这么小就过得这么可怜。
“Is that your arrangement,not mine(那是你的安排,不是我的)。”这时陆博易从房间里冲出来,“You anyway also want to marry another woman,You can call him to give birth to a son,I don’t want to be your heir (你都要娶其他女人了,你可以叫她重新给你生个儿子,我不想当你的继承人)
“You have no choice。(你没有选择)”陆恒天的声音依旧冷漠。
“You’re mean。You don’t love my mom(你真卑鄙,你根本就不爱我妈妈)”陆博易毫不示弱,那神情和他爸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果然是父子,连吵架都这么像。宋屔和其他人看着这父子疯狂的英文吵架,压根儿就帮不上忙。
“Don’t here humiliated,We came back to the hotel to say again(不要在这里丢脸,我们回酒店再说)
“不,我要在这里,我要和外婆在一起,我要和外婆在一起。”
陆恒天一个巴掌挥了过去,这是他第一次打自己的儿子。他不想看见儿子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最重要的是陆恒天不想再回忆起与舒曼有关的任何事情,他已经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了。
这一巴掌打下去,宋屔和妈妈顿时就傻了,陆博易回过头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爸爸,“你答应妈妈照顾我,就是这样的吗?”
舒奶奶急忙摸着外孙的脸,“博易,你没事吧。恒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怎么能打孩子呢?”
宋立阳也急忙上前劝说到:“恒天,有什么话好好说,孩子是无辜的。”
陆恒天一时成为众矢之的,“算了,今天你先住你外婆这里,我先回酒店,明天我们再谈。”
陆恒天转身离开了舒家,陆博易也气愤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舒奶奶难过的坐在沙发上,“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我的亲外孙来看我都不行了。”
“舒妈妈,你也别难过了,两父子之间哪有不吵架的,等他们冷静下来就好了。”宋屔妈妈安慰着舒妈妈说。
“是啊,舒妈。等明天他们冷静下来,再想办法。”
在大人们谈话的时候,宋屔上楼去看陆博易,隔着虚掩的门缝,宋屔第一次看见陆博易的眼泪,陆博易在哭,脸上满是悲伤。或许,就是那一次,宋屔才对陆博易有了新的认识。
第二天,陆博易的爸爸又来了。宋屔不知道爸爸和陆博易的爸爸说了什么,只是两人在院子里的圆桌上说了很久,从太阳高照到太阳西下。不过不管他们说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夏天,陆博易留下来了。
陆博易爸爸走的时候,还是陆博易送去的机场,只是他爸爸的再婚,陆博易终究还是没能接受,更不用去参加了。
一直到夏天结束的时候,陆博易也没有回英国。
所有关于陆博易的一切,所有她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顿时在宋屔的脑海变得清晰起来。或许,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