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攻讦
“听说了么？经略大人家中衙内因为不能修武，被安抚使大人上奏朝廷，要被夺文名！”东阳县城内最为繁华的东阳街上，酒肆茶馆到处都能听到这样的言论。
“仅仅不能修武便要被夺秀才告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想那林衙内好歹也是圣人门徒，能为一州魁首，经义策论自然是一等一的，若是如此便夺了告身，我叶秉忠却是不服！”茶肆里，一个青年文生神色激昂。
他自然不是同情林无恙，只是兔死狐悲，朝廷若是真的如此做了，未免让人寒心。
“说的是，林子期得秀才之时，朝廷还尚未颁诏，自然不能一概而论。想那秦安抚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林经略身上。”与叶秉忠对坐的另一名文生点头附和道。
“哼！明眼人都能看出！想那秦安抚不过一介同进士！仗着当朝东府相公才能忝居一路安抚！无才无德，不过走狗耳！”叶秉忠半是愤恨，半是无奈道。
“唉，叶兄慎言，当今东府可只有一位相公，三十年未曾变过，由今日风波看来，想那林经略怕是要调离了。”
“无论如何，林子期若被夺了告身，我便拜请家师，请他上书弹劾那秦诘！”
“叶兄师长虽为御史.”
“怎么？难道大武朝还真让东府相公一手遮了天去？”
叶秉忠闻言怒瞪着同伴，他这番激动自然不是为了林无恙，事实上他们只是见过寥寥几次，自然谈不上为他出头。
如此做只是出于“义愤填膺”。单单是为了这四个字便足够了，只要叶秉忠今日“义愤填膺”，那么他在士林中的名声自然会随风波而涨，不管林无恙结果如何，他都能扬名，这算是一次算计。
要说这大武朝虽然武道繁荣，但终究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武夫”从来都是让人看不起的。
武道，武道。其中有一个“道”字，只习武而不明道，纵然你可一人战万军，也是会让人看不起。
很多人会问，站在武道巅峰，可与天争寿，搬山填海更是不在话下，世人诟病又当如何？完全可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大势所趋，朝廷立国，自然要世人尊天地君亲师，桀骜不驯之辈，朝廷是不能容忍的。一旦有人如此行事，便会被群起攻之，到时千夫所指，任你天下无敌，也免不了身死道消。
举世皆敌，看起来霸气十足，但那是取死之道。
所以只是秀才的叶秉忠敢于“不畏权贵”，硬是梗着脖子说要弹劾一路安抚。这是因为他是真的不怕。
而林府之中，消息自然是早就知晓，府中气氛严肃，下人们甚至不敢大口喘气。
林无涯正襟危坐与堂内，额上青筋毕露。林无恙则坐在下首，也是满脸铁青，气得不轻。
“那秦诘这次是冲着为父来的。”沉默良久，林无涯开口道。
这是一句废话，林无恙自然知道，所以没有开口，等着林无涯接着说。
果然，林无涯只是顿了顿，便接着道：“若是如此攻讦，未免太过儿戏，当今朝中，虽然东府只有一位相公，但天聪尚明，想来那秦诘此次弹章，该是会被驳回。”
“但那东府相公岂是易与之辈？谁都知道那秦诘背后站的是谁！事情应该不会如此简单，怕是还有接二连三的攻击。可我如今身在天北，言不能达君父，只能任凭他人生杀予夺。为父不能坐视，明日便启程入京！”
林无恙闻言抬头，复又低下，思索一阵后道：“我得秀才位时，朝廷天使尚未至东阳。但颁诏之期却是在放榜之前。若要深究，他们只要抓着天家无戏言，便能夺了我的告身去。”
的确，虽然天使来东阳颁诏是在林无恙得秀才之后，可深究下来，算上路途，其实是在他得秀才之前。
大武朝幅员辽阔，纵然修武之人可浮空而行，但京师离北地却有五万里之遥，没有个十天半月，无论如何都到不了。
“唉，为父在北地多年，经略东阳路，早已遭人攻讦，说是我在北地一言九鼎，民间声望高隆，劝谏天子防备于我。虽然当时天子不以为然，甚至怒斥攻讦之人。但心中却是种下了疑虑。如今正好给了天子一个借口将我调离，无论你会不会被夺去告身，我都免不了要回京任职，呵呵，就是不知进得了西府么？”林无涯点了点头，然后道。
“是孩儿连累了父亲。”林无恙叹了口气道。
“无论如何，我这一任经略也做不长久，毕竟天子已经生疑。倒是委屈了子期你。”
“父亲不必愧疚，孩儿空有秀才之名，却无法成为进士，那这名头孩儿倒也不屑。只是秦诘欺人太甚，心中不免愤懑，却是在父亲面前失了礼。只是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林无恙说完前面的话，却在说最后一句之前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
“唉，可是十五年前之事？”林无涯闻言叹气。
“我总不能不知我到底为何会毁了前途？”
林无涯闻言再次叹息，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当年之事，为父不愿再提，你只要知道，害你之人，便是当今宰执，张昭，张大相公。”
“什么？”林无恙闻言险些惊呼出声！一朝宰执，位极人臣之人怎么会害一个小儿？
“其中秘辛不足道哉，你只要知道害你之人便是张昭那个贼子便是。”林无涯看着儿子的疑惑，却始终不阐明缘由。
林无恙见状沉默，他知道再问下去便是失礼了，只能默默无言地在心中百般猜测。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堂内的气氛又一次变得沉默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一道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什么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事后自己下去受罚！”林无涯见是自家管事，见他失礼，便大声斥责道。
“大人且听我说！东阳县尉带着一干衙差说是要捕拿衙内！”老管家喘匀了气后，急促地道。
“什么！当真以为我林无涯要走，便一个两个要踩我一脚？林忠！可打听到了所为何事？”林无涯闻言登时气冲斗牛，九幽境强者之威登时让林无恙和管事如坠冰窟。
“说，说是衙内不忿，煽动士子，围攻了安抚使大府！”老管家在滔天威势下战战兢兢地答道。
“煽动士子？”林无涯当即下意识地看了林无恙一眼，随即便否定了猜测，自家孩子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此等不智之事岂是他会做的？
“是个什么罪名？”问话的却是林无恙。
林无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不愧是自家骨血，临危不乱。
“是说心有怨望，煽动士子，先行羁押了，然后送京治罪。”管事见林无涯没有反对，便开口答道。
“入京？哼，好你的张老贼！”林无涯闻言再次愤怒，这明摆着要让他进不了西府！这次羁押根本就不会动林无恙一根毫毛，只是借此事攻击林无涯教子无方，不配入两府做一国执政。
本来依林无涯多年的武勋，加上资望，此次回京，起码能得一个副枢密。现在逮了林无恙，再以教子无方来攻击他，那么就算退而求其次，进得了三衙，也会困难重重。因为这算是私德有亏。
“那张贼为了阻我，倒是不择手段了。子期！你且去！无人敢让你受罪！此次进京，我倒要看看张贼是否能一手遮天！”林无涯怒发冲冠道。
林无恙自然也想到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被当做一柄长矛，来攻击林无涯。木已成舟，气也无用，倒是以后的道路，却要艰难无比。
“子期知道了，还请父亲告知尚未归来的母亲，让她莫要担心。”林无恙躬身道。
“放心去！”林无涯点了点头道。
林无恙走出厅堂，抬头望天，只见漫天星斗流离，竟然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他轻轻叹息，藏在背后的双拳紧握。
“浮生一世，当手握权柄，宰执他人性命！大丈夫当如是！”不知不觉见，昨日鄙夷李显的谦谦君子，今日已发生了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