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夏天已经不知不觉间到了,刮来的风暖热湿润,让人的心头模模糊糊好像蒙了一层软绵绵的甜香一般,怪道古人诗云“暖风熏得游人醉”,这般的醉人天色,足以消磨英雄的斗志。
那晚之后,金军不久便撤了军,慕凝夏不知道他们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她知道根本不可能杀了完颜飞,不然金军倾巢而出,国无宁日。
隐约似乎听到一些风声,跟她有关,说的是他还回来犯,届时不仅要疆土,还要美人。
人人说起来,那完颜飞口中的“美人”不知道是谁,可是慕凝夏却自怜地认为他说的就是自己,不禁在心中偷偷地乐了好几回。虽然她不喜欢他,注定了与他为敌,可是被人如此霸道地宣布被喜欢着,总归是能够满足她小小的虚荣心。
可是,有喜必有忧。
那天,秦迩因为失神而中了一刀,入肉之深,可见凄凄白骨。她被卫放带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是满身血污却依然强打着精神苍白着一张脸等她回来的秦迩,他当时正坐在前厅的椅子上,靠着身边的嘉赐稳住身形。见到她踏进前厅,幽幽地叹了一句:“回来便好。”话音刚落人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晚,她焦灼地站在他的房间外边等了一夜,看到出出进进的丫鬟们端出的鲜红的一盆盆血水几欲作呕,脑子里一晃一晃的,好像是有一脑袋的水正在咣当。整个身体一半如烈焰焚身,一半似坠落寒潭,煎熬的整个人都已经完全地失去了意识,只能痴痴呆呆地枯坐在庭前的柳树下,整整一夜,直到东方晨曦初现,房间里才略略安定下来。
她失神的眼见到一个模糊地影子朝自己走来,她略微抬起头,见到了嘉赐有些朦胧的一张面孔,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怒火,她迟钝地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何生气。不过自己哪里有心思管他生不生气的,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低下了头。
可是,嘉赐却郑重地对她说了一番话,她当时懵懵懂懂,没有完全消化,可是后来想起来,终于咀嚼出其中的涵义。
他好像是这么说的:“你要么就回到王爷身边,好好跟他过日子,别再折腾了;要么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一辈子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当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知道他周身散发着怒气,也不知道他气什么,于是只是漠然地点点头,之后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叹息一声:“死不了。”
她松了一口气。
另外一个带来强冷空气的是传说中的冰山——卫放。说起来红莲真的很了解他,不过就她所说的他喜欢她的那些话还有待商榷,自从带回了红莲的尸体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搭理过她。镇日里面无表情,据她于千里之外,虽然秦迩伤重昏迷的头两天她也不知道卫放已经不打算理会她了,可是当秦迩脱离危险,终于清醒过来之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一直也没有见到卫放,然后便知道了没见到他的原因。
一时间,她在这里竟然好像已经众叛亲离。可是,这都是她的错吗?为什么一个一个看她都好像是她犯了滔天大罪似的?
她才是最无辜的一个吧。
战事已经结束,而秦迩因为身上有伤,所以要修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回去。卫放早已经不辞而别,想起来便有些生气,再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一场吧,她每每想起来,总觉得红莲是太过妄自菲薄了,看看卫放现在对她的态度,那叫一个冷若冰霜,说不定这两个人事两情相悦的,只不过都太过理智,太能克制自己的感情了,所以都是“爱你在心口难开”,结果弄得现在阴阳两隔。
想想,红莲也够悲催的。
跟杨孙两位长老已经商量好了归期,打好了包袱,正准备出门,便见到嘉赐一脸凝重地站在她的门口,不由地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问道:“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嘉赐一脸的寒霜,冷冰冰地道:“这段时间,你为什么都没有去看望一下王爷?”
她顿时了然,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还以为什么呢?
她无辜地回道:“他自然有那么多的人在一旁照顾,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啊,我又不是大夫。再说,不是没什么事嘛?”
嘉赐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又黑又沉,她急忙从善如流:“其实我现在正想去看看他呢。”
他没有说话,在前方引路。慕凝夏也正是要去找黄斌告辞,既然嘉赐来找她,那跟他说也是一样吧。
一推门,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她轻蹙起眉尖,皱了皱鼻子。
嘉赐回头飞过一记眼刀,她立即收到,乖乖地自行走了进去,嘉赐在外面将门关上。她没好气地瞪了门还一会儿,这才步入里间的卧室。卧室里的药味更浓,而且光线显得有些暗,她向床榻上探了探头,见到秦迩正闭目睡着,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将窗户稍稍地推开一点缝隙,不经意间,从这缝隙里看到了不远处院中嘉赐的身影,心中一叹。推开半扇窗,便触到嘉赐看过来的目光,她急忙低声解释:“这屋子里药味儿太重了,通通风对他身体好。”
嘉赐默然不应,不过总算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长舒了口气,一回头,竟见到秦迩正在半眯着眼看着她,她心中一动,有些讪讪的,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低声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他神色不变,轻声道:“过来。”这声音是之前所未有的沙哑,她听得有些心酸,于是便乖乖地走到床边,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他似是有些不满,蹙了蹙浓眉:“坐床上。”
这轮到她不乐意了,坐床上,多别扭啊。不过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终于决定暂时顺着他好了,以免他一着急,一命呜呼了就不好了。
想完便觉得自己有点恶毒,哪有这么咒人的。
秦迩见她乖乖地坐到了自己身边,倒是没有理会她那些稀奇古怪、千回百转的心情。眼眸中的光温暖柔和起来,伸手将她放在床边的手握了起来,慕凝夏皱起秀眉,想要将手抽回来,可是却见到他浓眉微蹙,显见着是扯动了伤口,于是便只好硬着头皮装作无视,而没有看到秦迩计谋得逞的狡黠笑意。
他淡淡地问道:“凝儿,其实那天晚上我就想要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有死的?”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样要求高智商来回答的问题,而自己这些天一直混混沌沌地处在小白的状态下,不由地被他一句冷不丁的柯南式的问题给问愣住了。
他看着她迷糊的表情,心中一阵恍惚,仿佛那两年的离别没有出现过,只不过是梦中的场景一般,他们似乎一直都只是这样温馨平和地度日,相濡以沫。倘若一直是这样,那该多好。
他轻携着她的手,送到了唇边,却没有吻上去,只是静静地执着她的手,用鼻尖轻蹭着。本来应该有的旖旎缱绻完全一点儿踪影也无,慕凝夏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他是不是在用她的手擦鼻涕啊。
这样一想,全身恶寒,不禁抖了一抖。引得秦迩诧异地看向她:“你怎么了?”
她不自然地笑笑:“没什么。”一个劲地在心中告诫自己她是一个病人、伤患,就算是被他轻薄了那也只能先忍忍了,千万要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拳头,别一下子招呼道他这张俊脸上。
秦迩轻笑出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想了想,不由地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秦迩看得奇怪,又有一股莫名的担忧和期望,五味杂陈。
她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扯出一抹笑容:“其实我一直就不相信你会死,看到那尸体上的盔甲,还有烧得发乌的玉佩的时候,还一直想到应该是你给他换上了你的衣服。可是见到他肩胛上的疤痕的时候,我就真的以为是你了。”
他见到她眸中的淡讽,有些不自然地捏紧了她的手,她接着说道:“后来醒了,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那里的伤疤应该是刀伤,可是你这里……”她克服掉自己心中的矛盾,目光弱弱地打量起他的神情,“是被我咬的。”
他心中一震,可是面上却毫不变色,淡淡地说道:“还恨我吗?”
她叹了口气:“恨或不恨,还有什么意义吗?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说完,又自嘲地摇摇头,“不是,回去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我独自一人承受情伤之苦。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所以,现在的我才应该是快乐的,过得才叫正常人的生活,你看到了吗?离开你,我才快乐。”
最后这句话,几乎让秦迩痛得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纤细的手掌,低声出口问道:“谁告诉你的这些?是谁说我从来没有对你动情?”
她一脸的嘲讽,直视着他:“你所谓的动情,是在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有可能离开的时候那强烈的占有欲吗?还是,粗暴的占有?”
他猛然想要坐起来,可是扯到了肩上的伤口,他却死死地用手臂撑在床上,手臂剧烈地打着颤,额上已经滚落豆大的汗珠。
她急忙道:“你着什么急啊。”再看,肩膀已经渗出鲜红的血色,一定是伤口崩裂了。
她急忙站起身想要去叫外边的嘉赐,却被他死死地拉住了手,她回头,见到他青白的脸色,终是不忍,于是又坐了回来,柔声安抚道:“你先等等,我去找大夫,你的伤口崩裂了。”
他还是固执地不肯撒手,强忍着疼痛说道:“你让我说完。”
“……好吧。”反正疼痛流血的又不是她,他想自虐,随便了,“说吧。”她安然地坐在床边不动弹,他这才稍稍安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凝儿,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们跟轩儿一同好好地生活,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她闻言怔愣地瞪大了眼睛,良久,才讷讷地问道:“可是,容采依呢,我都已经跟轩儿说了他会有一个后娘了。”
他闻言失笑,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冲着他笑了笑,笑容中又挑衅,有无谓:“还用问吗?你的王妃不是容采依吗?你两年前不是还带着她游山玩水吗?那轩儿回去还不是要认这个后娘?虽然我不喜欢她,不过凭良心说我觉得容采依人还是不错的,应该会善待轩儿。”
他眸中的笑意更深:“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她盯着他的眼:“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没有跟她成亲吧?”不可能啊,嘉荣当年的话言犹在耳,他们一家老小都那么喜欢容采依,而且还有那么深的渊源,而且,眼前这位对那位还真的是呵护备至,不会只是什么兄妹之情,为父报恩之类的吧。
“凝儿……”他轻声道,“想没想轩儿?”
一语中的,正打在她的七寸上。
可秦迩没有料到的是,这个七寸打错了时机。他还因重伤而卧床不起,而慕凝夏一听到轩儿便早已经坐不住了,从他这里出来便知会了杨长老一声,独自一人率先回临安,找儿子去了。
等秦迩发现的时候,慕凝夏早已启程一天,追只怕是追不回来了,只好命嘉赐迅速给嘉荣飞鸽传书,务必要看住小世子,以免被人劫掠。而自己哪里还有心思养伤,等能够下床的时候便拖着病体坐上马车赶路回去,只不过终是因为乘坐的马车,而且因为他有伤在身,根本不可能赶得太快,脚程比慕凝夏慢了不是一点半点。
等回到临安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嘉荣一张写满了无奈与为难的面孔,登时心中一凉,问道:“没看住?”说完才知道根本多此一问,于是便沉下了脸。
嘉荣愁眉苦脸地道:“王爷,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啊,公主要是那性子拧起来,我有什么办法,论武功,我已是打不过她,拖时间吧,她眼看拖不住了便以死相逼,你想啊,倘若她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您也不能饶了我啊。”
秦迩半眯着眼听他说完,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你就这么点儿本事,是不是珑儿那个丫头威胁你什么了,你故意将她们放走的吧。”
嘉荣眼睛瞪得老圆,忙不迭地摆手:“绝对不是,肯定不是,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啊。王爷你苦苦等了两年半,有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让她给溜掉呢?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他淡淡地说道:“也罢,以她的性子,的确是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也不能全怪你。”
嘉荣闻言松了口气,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这样吧,此次,你和嘉赐便将功补过,将他们母子找回来,府里反正一时也没有什么事情,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他们便什么时候回来吧。”嘉荣听得脸色已经几近雪白,可是秦迩还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至于珑儿,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她的,你一日不回来,她便在东苑的下人房里边洗一日的衣服,府里少不了她一口吃的,总不会出去做乞丐的。”
他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究竟将他看做什么呢?放出自己已死的消息消失两年,然后突然塞给他一个孩子,告诉他这是他的骨肉,接着又将孩子给抢走,一星半点儿也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这个女人,她一直以为受伤的只有她,然后便心安理得的折磨他吗?
他坐在床榻上,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可是没一会儿,便听到嘉赐的声音:“王爷,容姑娘来看你了。”
慕凝夏实在是那这个小子没办法了,自从把他弄回来就一日不得安宁,整天缠着她问东问西,问得最多最频繁的一句话就是:“姑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娘亲啊?”
倘若得到否定的答案,就会接着说:“那为什么嘉荣叔叔和爹爹都说你就是呢?”
说得慕凝夏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揪着小子嫩呼呼的小脸颊问:“轩儿,你在爹爹那里有没有见到姑姑说的那个后娘啊?”
慕皓轩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无辜地摇摇头:“没有啊,不过有一个长得好像白萝卜一样的姨姨,她是后娘吗?”
慕凝夏听完不由地在心中为自己儿子丰富的想象力和准确的比喻感到无比的自豪。珑儿听到也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已经抓住了她的特点,嘿嘿。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有点惶惶然开心不起来,她现在基本上实在做撒手掌柜,将丐帮的一切事务都交给杨孙两位长老去处理,自己带着慕皓轩悠闲地过日子,但……
自从回来就没有见到卫放的影子,去日月教找他也是吃了闭门羹,心中不免郁郁。而慕皓轩也很是念旧滴问道:“姑姑,为什么轩儿一直没有见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