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绾又起晚了,待她如乌龟慢吞吞爬起来就又正逢着卫容下朝回来。她见着卫容进屋,倒也懒得多做搭理,只管自己倒饬自己的,说是今儿下午庄贵人设了茶会,她本事要以身体不适推了的,想了许久,又才决定去瞧瞧。
铜镜昏黄,映照得里面的人也昏黄昏黄的,只看得见九儿巧手正在她头上叠着发髻。见蝴蝶玉钗歇落在发髻上,她又取出卫容昨儿送的珍珠耳珰朝耳垂上戴。
卫容倒着茶,又眼见她难得打扮起来,便问道:“怎么?有事情出去?”
赵绾只道了一声儿嗯,又继续戴着耳珰,瞧着耳朵上的耳珰,又用手指探了探,倒是合了她的玉白脸颊。
铜镜中男人笑意盈盈,放下了茶盏,捋着黑黄丝线交错的袖子朝坐着的女人走来。
卫容手指探上了她的眉目,又缓缓滑落在她的耳珰上面:“蛾眉水目,耳上悬明月,好看。”
赵绾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到底还是夸了自己的眼光好。”卫容轻笑,手指又拂上了她的唇:“是哪里都好看。”赵绾捉着他的手腕,起身就扭身就走了出去。卫容倒也不去纠缠了,只是捡起床角下的那本册子,斜倚在枕上慢慢翻看着。
赵绾吩咐好布置好了饭菜之后,又同卫容食用饭菜便带着九儿和平沙出了门去。
一路行来皆是赵绾跟在平沙身后,这宫里有些大,她不认识几条路。好不容易到了丽秀宫,这才一脚踩了进去。
才进殿里,就见零零散散坐了五六个宫妃在桌旁,都围成一团,吃着盘子里的瓜果说着些话儿。那些人一见赵绾来了,也就都闭嘴了,都估摸着赵绾是个厉害的,这么快就又得宠了,便也不敢再踩低脚。
倒是曹充容笑了起来,连忙唤赵绾过去坐着,又将装着点子点心的碟子朝赵绾移了移。
赵绾只是巧笑着,握着帕子端端坐着。
那曹充容晃眼瞧见赵绾耳上的珠子笑道:“微仪这耳珰可当真好看呢!”
赵绾只笑道:“是么?”
庄贵人眼神闪了闪,递上了茶盏道:“可不是么?听说新晋的德妃娘娘吩咐宫人做了一对珍珠耳珰,到了她那儿却没了,还大发雷霆了!”
赵绾捏了捏帕子,原是这她耳朵上的是被人专门派人做的,想是卫容挑的时候也没顾着这些就拿走了。她不说话了,只是端着茶慢吞吞抿着。一时间大家都凝默了,都想看看她是个什么反应,可她偏偏像是没听见一样该喝茶还是喝茶。
才抿了茶,就听见门外德妃娘娘到。那些个嫔妃们都面露些窃喜,想着看看赵绾如何下不台。
赵绾倒也安安稳稳,只管规规矩矩给这新晋管事的德妃行礼。
胭脂色宫装,腰若纨素。叠叠高髻之上层层玉钗骈列仿佛是将那乌黑秀发一层一层隔成流云。眉尾微微翘着,双目涧水,一点朱砂痣映在眼尾,殷红如杜鹃花的唇轻启:“都起吧。”
那目光盯了一下赵绾的耳珰,手偏偏扶了赵绾一下。
德妃坐下,妃色指甲点了一下茶盏外面探了一探温,这才端着茶盏抿了一口。
“都是说些什么?这等喜庆?”
那郑良娣笑答道:“还不是赵微仪耳上的耳珰!都赞是美极呢!”
赵绾一瞬觉得自己今儿是不该来的,没想着拿什么东西都能惹得一身骚。只低眉顺眼笑道:“都是谬赞了。”
德妃轻笑一声,夹杂些讽刺,抬手拂上了赵绾的耳珰:“本宫瞧着倒是好看得很,怎么说是‘谬赞’呢?”手指摩挲着耳珰,忽然使了力气。
那耳珰攒动,尖尖的钉口绞着赵绾耳朵上的肉,疼得她眉目一冽,当即也冷笑一声:“皇上说他随意捡的,自然是谬赞!”
皇上?都是一惊,连带德妃也松了手。都没想到是皇上送的东西。
那血凝出来挤在赵绾的耳上,看起来分外扎眼。赵绾也懒得管耳上的疼痛,只是又端着茶轻抿了一口,沉柔如三月平湖的眼眸映出一点点媚色:“这茶凉了味道就不好了。”说着纤长洁白的手指也探了探德妃的杯盏,柔软笑道:“德妃娘娘,这杯茶凉了。”
好大的胆子!这赵绾是讽刺德妃是杯冷茶。这多女人,有哪个女人比德妃更美,又有哪个比德妃更尊贵?她怎么就敢这么若无其事讽刺德妃?
德妃气得手臂也颤抖了起来,半晌,只冷冽笑道:“就算是温的,可杯子丑了,贵人们也是喝不下去的。”
赵绾听得德妃不过反讽她长得不够美,当即袖子轻轻偏动,是伸手去提壶倒茶,只是那一瞬却将德妃的杯子叮当一声碰倒在地。
赵绾连忙道:“真是抱歉,绾儿手有些僵。”那德妃看着掉落的茶盏,是想伸手给赵绾一巴掌,又见周围众多妃嫔,若是给她一巴掌岂不是落了个泼妇的名声?赵绾继续道:“以色侍人,纵然可惜,不过浮云罢了。”又是抬头吩咐人赶紧拿个紫砂杯子来,说是别让茶失了味。
德妃被她气得噎住,半晌瞪着眼睛不说话。赵绾也懒得再和这些人绞缠,她本是来说见识见识这茶会,可今日一看不过就是合起伙来整她罢了。她也就起身低低柔柔告退了。
赵绾才出了门,九儿就连忙拿帕子给赵绾擦耳朵。赵绾抬手阻了九儿道:“急什么?该心疼的人还没看见呢!”她就是要让卫容看见,她其实和这些女人并没有办法和平共处。
九儿果真退了帕子。三人又一路回了院子里面,卫容还在床榻上翻着册子。眼见赵绾回来,正是要问她怎么回来得如此之快。又见赵绾取下耳珰,吩咐着人端来热水用帕子擦着耳朵。
卫容略带疑惑,放下手中册子,捉着赵绾的耳朵看着,那耳垂明明白白红肿了起来。心头一念,拿着帕子给她擦着耳朵。
“若是真不想去就别去吧,折腾自己也不好。”
赵绾偏头看着他,抬手拂上他的脸颊,抱怨道:“你怎么那么多女人抢?”卫容知道是遂了她的意,她不气了,便又凑在她耳朵旁说了一句话。
赵绾一把推开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平沙也早就端着盆子退了出去。赵绾这才跑去捡起放在榻上的册子,哗啦合上压在了枕头下面:“赶明儿个给你烧了。”
卫容道:“也好,放在枕头下,看的时候容易些。”
赵绾白了他一眼。卫容见她浅笑薄怒,明姿动人,当下微微凝顿又温暖笑着拥她入怀,深深将头埋在她的黑发之间,那股淡然又拥上他的心间。
他感叹道:“以前朕总是闭着眼颤动着手指,想着这样把你抱在怀里,实实在在抱在怀里。”
赵绾笑道:“你这样说就能什么都摆平了?让我受气我也得受着?”只是琢磨着他怕她为了耳朵受伤的事情生气,起了顽心逗他一逗。
卫容问道:“那你愿意么?”赵绾道:“谁愿意受气来着?”说到此处竟然也是心头一黯:“纵然再喜欢也不得让自己受委屈。我只是……无力改变罢了。”
卫容听得“无力改变”四字,手臂一紧,没了言语。赵绾却笑了一笑:“不失初心方得始终,我小字初心。”只望他能念着喜欢她的这份心意,莫失了“初心”。
“莫失莫忘,既是你的字,你便要自己记清楚,若是记不清楚朕可是要讨债的。”卫容说着这话却似乎发了狠,倒像是赵绾真欠了他的债似的。
赵绾巧笑了一声儿,便也不再言语。只是卫容抱了她一会儿,便说是朝堂上有公务要去处理,这几日也不得回来,赵绾便也没留得他。只是待卫容走后,赵绾又将那对耳珰好好用帕子细细擦干净裹了起来放在了一个木盒子里面再装进了妆奁匣子里。
只是她和德妃的梁子算是结下了,那女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