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茶香袅袅,棋枰上落得全是棋子杂乱无章,黑棋不是走黑棋的路白棋不是走白棋的路。
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方丈,訾姑娘来了。”小沙弥稚嫩的嗓子冒出一串有些喜悦的声音。
“訾姑娘?”
袈裟袍子一抬手指着帘子后面:“还请公子到帘子后面避一避。”
漆黑的靴子,猩红的衣裳,转脚进了帘子坐在榻上。
十四岁的姑娘跟着自己的母亲进了茶屋,眉清目秀不算是绝世美人也不像是个绝美的坯子,只是让人一见就觉得顿生好感。
訾然弯腰行了一礼道:“见过方丈。”
髭须雪白的缘空笑道:“施主让人好等。”
訾然之母素云不意外,自己的这个女儿学百家法心智早熟与缘空能谈到一处去也不见得有多不可能。素云与缘空寒暄两句便坐在一旁的榻上。
訾然却是一进门就看见了棋枰旁的两盏茶,以及帘子后面的一双薄底缎面黑靴子,这是市面上很兴起的一种样式,也多是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
她笑着与方丈说:“打扰方丈和公子了。”那脚的长度不该是个女子才是。
缘空笑道:“哪里,正是在等你呢。”说着便抬手重新倒了一盏茶给訾然,示意她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她目光却是落在了棋枰上,略微来了兴致。缘空见她兴致勃勃,便道:“你能看出门道来?”
訾然笑道:“落棋的人要不是个傻子就是棋神。”缘空嗨一声,手指点着点着棋枰:“你这丫头,问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你愣是说人去了,你一“棋鬼”还怕他不成?”訾然咳咳笑得清脆就像是抖动着一串玉铃铛:“好,我就说说看出什么门道了。”
帘中人来了兴致,手指啪嗒啪嗒轻轻叩击桌案面子,听得女娃娃笑谈:“谁都能看出门道,谁都看不出一样的门道。”
手指顿住,微微抬着要伸手拨帘子却又悬在半空中终究是垂了下来。
缘空喔了一声,有些诧异,又继续问道:“何解?”女娃娃道:“棋不论黑白不过就是棋,黑棋可是你白棋亦可是你,同样二者亦不可是你,只有自己心头明白这些棋哪些是你哪些不是你,这棋路子怎么走就看你自己心头是怎么想,不同想法,这棋路也可开千千万万种。”
素云在一旁听得也发晕,一个小娃娃怎么说这些话?脱口道:“什么你呀我呀?小孩子家说话怪里怪气的,回去你爹不说你才怪,你是学的东西多了要学疯了!”
缘空和訾然相视之间哈哈大笑,訾然起身嗒嗒跑到素云身旁,捧着素云的脸央求道:“那娘就不要告诉爹,否则今儿夜里又要罚我踢藤球了。”
素云一巴掌拍开她,绷着嘴笑道:“早知道就不让你跟着那些家丁乱跑了,去了些南北地方就疯疯癫癫的,跟个野丫头似的,再过几年还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话来了!”
訾然又嘻嘻地笑,转过去坐在棋枰前面,却折着身子端着茶具对缘空道:“火太大了。”
缘空连忙将炭火捡出两块来,訾然这才放上茶具。缘空道:“对了,久不同你手谈,你现下如何了?”訾然耸了耸肩:“能如何?昨儿还输给了一个太爷哩~”
素云本是休憩的,听得这话又猛地睁开眼,一双美眸中蕴着丝丝怒意:“你昨儿说是出去买花种子结果就是溜去棋馆了?”
訾然忙道:“不是,是路过街边的时候看见有太爷们下棋就凑过去看了看。”又挤着眉毛看着素云。
素云接口道:“然后就用了点儿什么小伎俩跟人家落了几子是吧?这一落就输了是吧?”
訾然唉了一声:“下棋可不能看输赢,图个乐子罢了。”素玉没好气看了訾然一眼:“懒得理你了。”
缘空看着母女两人只是在一旁轻笑,手中却已经将棋子收好了,正要与她一子一子慢慢落。訾然自然也不推辞,就和缘空对弈起来。啪嗒啪嗒落下棋子,帘中人静默地坐着。
有人来敲门,棋枰上的棋子密布,执黑子的訾然占了优势,她听见有人敲门缩了手将手里的棋子啪嗒丢进盒子里。
缘空起身开门,是个小沙弥站在门口踮着脚朝里面看。訾然抬手招呼道:“快过来,带了东西给你。”
小沙弥从缘空腋下钻了进来跑到訾然身旁,訾然从袖子里摸出了拇指大的油纸包塞给了小沙弥,小沙弥作揖道:“谢谢施主。”
訾然摸了摸小沙弥的光脑袋,起身展了展手臂道:“方丈,今儿我也该走了。”说完便和素云告辞了。
訾然才出去,竹帘便被掀开,一个金黄茶花面具在男子的脸上,他低眼看着棋盘上的落子。缘空也看着棋盘笑道:“才十四岁,不像吧?”
男子点头道:“不像,心思很透。”捻起一粒白子落在棋枰上,将劣势化为优势,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是太傅的大女儿,就是昨年生病跑到后山您救回来的那个女娃娃,她母亲求了个符回去恰好她病也好得快了,因而常来山上。本来是挑初一十五来的,可是訾姑娘怕太挤,每次都挑初八来,说是正好。”缘空说完看着低着头看着棋局的男子。
男子将手背在背后,手指捻了捻袖子,问道:“每个月都来?”
“每个月都来。”
“是太傅的女儿所以不一样吗?”
“……”
一串轻笑从男子嗓子里飘荡出来,他翘着唇角似乎心情很愉悦,抬脚出了门。
缘空看着棋局,又看着男子的背影,或许他可以把这个棋局留到下一次那个女娃娃来。
男子才出了门,就有一个冷面男子凑在他耳边耳语两句。他笑了一下,登上了马车。马车停在一条巷子里,他登上木屋阶梯爬上二楼,木门推上,他跪坐在案几前抿了一口茶,簪花仕女将推门关上。
门外一个男子浓眉飞扬,跪坐在门的这头,轮廓稍偏方正显得分为刚毅,弯腰行礼道:“先生,卫风想请先生。”
屋中男子嗓子沙哑像是被红铁烙过:“皇子请回吧,东西我收下了。卫容狼子野心,若是想赢他必先剥其兵权,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卫风抬头道:“伺机而动是指?”
“不可说,以皇子的心思自然知道何为尊。”
卫风一惊,身躯有些后仰,又扯着嘴角笑道:“先生未免太大胆了些!”
门内人笑道:“话是我在说,听不听做不做在于皇子自己。”
卫风沉吟一会儿欢畅笑出声,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