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然拨了拨竹帘子看见院中九微正在练剑,她想了一想,摩挲着手指上的戒子便唤来了九微。
九微端端正正站在她面前。她细细打量着九微,是个白面儿男娃算来和秦采薇是有几分相似的。
“我一直想的是你和卫容有仇所以一直有些事情没问你。现在我问你,你恨卫容么?”訾然有些好奇,忽然有些想知道卫容是怎么收服这个人的,不过越想越深沉,九微给了她,可是算来是卫容占了便宜,她微微有些恼怒,又是一箭双雕的计谋。若是在承广她保了九微又不放掉吴清莲就必然会留在宫中,若是她不留在宫中卫容就正好让九微跟着她在她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訾然素白细嫩如玉的手指摩挲着漆黑的木桌面子,碰倒了被子洒了一滴水,水滴滴嗒嗒流落在地上,她忽然想起了秦采薇临死时逼她承认卫容并且把九微托付给她的那个场面。她眼角一斜,手指捻着杯沿将它平放,原来一开始他就起了心思……天大地大都让他给做了笼子了。
九微不解訾然这般愠怒是为何,她一向都稳若泰山怎么就忽然这般了?只是回答訾然刚才的问话道:“
恨。”
訾然微微一笑:“恨他什么?”
九微道:“恨他对我姐姐见死不救,谢他饶了我一命。”
是真话啊……訾然又问:“想做什么官儿?”跟着她几年了应该早耐不住建功立业的心了。
“马上将军。”少年的眼中第一次显出光彩熠熠,有几分幼稚莽撞又有些执拗。
“打过仗没有?”
“没有。”
她微微握紧了手中瓷杯:“我会告诉卫容的,你先出去吧。”
不知过了几日,她都有些心神不宁,一直等卫容来,不过他一直没来。她每日里就坐在摇椅里闲看花开花落。
她坐在摇椅里有些犯困就睡着了,桌上的驱蚊香又悠悠燃了起来。星月朦胧,院子里虫鸣声悄然响起。
冰凉柔润的手指滑过她的额头。
訾然嗅了嗅味道是他来了。她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卫容正出杵着拐杖,站在她身旁,低眼瞧着她。
卫容摸了摸她的鼻梁:“醒了?”
訾然皱眉起身扶着他,有些埋怨:“这才几日就敢杵拐杖了?”若是没休息够又伤了腿可就麻烦了。
卫容一边朝床榻上去,一边轻笑:“你现在是真不稀罕我了,说走了就走了连多看一眼也懒得了。”他还在说她走的时候没去和他打招呼的事情。
訾然沉默了,将他好好放在床榻上,挨着他坐着。
忽然,卫容抬起了訾然的头,狠狠吻了下去。訾然也有些猝不及防,只能任由他那股很任性地占有。凌乱间,他扯开了她的衣襟,也吻上了她的脖子。
她这时候才微微推开他,弱声道:“别,你伤着呢。”
卫容停止了亲吻,却是将她捂在怀里倒在了枕头上。
她的额头挨着他的下巴,人又有些宁静地闭着眼睛,环抱着他:“你……什么时候回京都?”或许大军比她还先走。
“就在这几日了。”
她心头一黯,也好,走了也好。
“你呢?”
“我….和小师叔一起吧。”
卫容忽然将訾然搂得很用力,让她觉得骨头快被他勒碎了,碎成粉末。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低低抽气声有些粗重,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许久他才靠在她的耳边笑道:“前两年,我都去了山上,好多风筝,什么样式的都有,可是我不会放。于是,我就取下一只,一直坐在树下,拿着它看。”
訾然听了这两句话却是心酸得平白想哭出来,只是压下了胸口里的那股郁结上来的气息,沉默在胸中。
“再告诉你件事儿。我在梅林里搭了个亭子,想你的时候就去那里住着。那些宫人们都说那里有鬼魅,我是中了邪术了。”
卫容边说边淡淡笑着,仿佛是一个局外人冷眼看过那一幕幕。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想和他一起回去,不想要再让他一个人。可是,她想着宫中的那些人,以及一批更换一批的女人,也就忍住了。紧紧地握着拳头,忍住了!
“女人多的是,多好,别再惦记以前那些东西了。”
她想,这一刻她比谁都想哭。她暗自嘲讽自己,装什么好女人!装什么宽大仁慈!以她的性子就该让他一辈子孤苦寂寞,让他一辈子念着她想着她,可是就像他说的,舍不得。她怎么舍得他一直孤苦寂寞?
“我常辗转反侧的时候在想,怎么你就能说出这些心狠的话来?听说吴熙和死了之后,父皇就喜欢抱着她的衣服睡觉,所以我也学着父皇,抱着你的衣服睡觉。你以前喜欢用鹅毛枕头,可是我喜欢给你换成安神的草药,后来我去长生殿睡觉的时候却也喜欢用软软的鹅毛枕头了。”他歇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后来也有妃子学着你做些发甜的糕点过来哄我开心,不过,味道都不怎么好,甜得太厉害了,吃两块就发腻然后还发苦。”
訾然默默听着,他是怎么在宫里度过那些时日的,她忽然有些急躁,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她在害怕,害怕自己真的克制不住想和他回去。
“你就不心疼我么?”
訾然小小平复了内心的滔天破浪,低柔道:“心疼啊。”
卫容沉默了,低头看着她割碎烛光的长睫毛:“初心,我想了很久,掂量了很久---你比那些女人都重要。我不在乎有多少女人,只是在乎你是不是陪在我身边而已。既然徐家倒了,那六宫全给你好了。我为天下之主,你为我心头珠,那你想怎么样都好,你说我有几个女人我就有几个女人。我从拿起那一刻开始就不想放手。”
訾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屏住气息瞧着他,不敢置信他会做这种决定。
“你说真的?”訾然再次问出口。
卫容诚挚瞧着她:“你可以试试,看看一年后十年后百年归老后我是不是会找其他女人。”
訾然欺身就吻上了他的唇,那种浅淡舒适的气息落在他的脸颊上:“好,那我就试试,哪天你找其他女人我走就是。”她只是要等他“只有你一人”的那句话,现在等到了。
三天前。
浮城棋馆内屏风所围的一方天地中卫容与金色面具的怀云同坐一案,二人不紧不慢在棋枰上落着子。
怀云看着那半壁江山,手指捏着棋子悬在半空中,不知落哪一步。卫容抬眼笑道:“怎么?不落子了?”
怀云摇了摇头,有些叹气抱怨了一句:“你现在怎么比小侄女儿还癫狂?自戕又设局。”
卫容看着自己的棋子:“自戕是学她的,设局是自己的。”又想起了訾然说能赢他的只会有一次,果然是变成了这样。
怀云随意落了棋子,二人又是连续落了几颗,怀云便停了手不再下棋,只问到:“又有什么事?你若是非要比就同我比医术,老是比些你擅长的我怎么能赢呢?”
卫容却捻起自己手里的黑子沿着白子的路线落子,又自己落自己的黑子,如此往复,旁人根本看不懂他到底走了些什么,这局只有他自己明白。
怀云讥笑道:“你不适合博弈,你只能一人下棋,下一个色的棋子,落得满盘都是棋子,除了你谁都看不明白你那一盘乱棋其实井然有序。”
卫容道:“下下去是个平局。”下巴却是朝着棋枰支了支。
怀云道:“你的棋局罢了。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卫容却笑了一下:“初心想让我此生只她一人。”
怀云“喔”了一声,又毫不意外点了点头,捉着围栏上立着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看着远处悠云道:“那你就放手吧,凭她的心性相貌找个好男人不成问题。訾越老狐狸也有过让我娶她的意思,若是合适我会考虑。”
卫容手指一收,指上的黑子也连带紧了一下,了然道:“多谢了。”
怀云薄唇一提拉:“哪里,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又慢慢悠悠端着茶水抿了一口。
怀云滚动着轮椅走了之后,卫容单手支着脑袋,浓郁的眉扬着,又落下棋子喃喃道:“答案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天边云层滚滚,要下雨了,下了好,下了花就开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