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訾然手攀上了城墙,慢慢跨上腿滚了过去跌在地上。一个青黑脸色的人,蚊蝇爬上那人的脸庞,正对着她的脸。她惊叫一声急忙向后缩了一缩。
环顾四周,七横八竖地躺着死人,她张了张嘴有些后退却又一下稳住了心神,不能乱不能乱!
訾然理了理衣裳,再摸了摸发鬓,尽量使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看着城墙下黑压压一片,看不到边际,这么大一片军队没了主帅,那人留下了这大好河山自己不见了。
她鼓了鼓气,用自己此生最大的气力吼出声。
“都站直了!大风的将士不许怂!”
城墙下的士兵都抬头看着城墙上的女人,是哪里来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大面子能够召集三军!
方启明抬头看着城墙上的人,认出来那身影应当是赵绾,立马弯腰行礼朗声道:“臣,左将军方启明拜见纯德皇后。”
“纯德皇后!”
“纯德皇后?”
“是皇后!”
“可是好像听说死了,怎么又在这里?皇上不是昭告天下了吗?还是追封的纯德皇后!”
当年皇帝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居然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在任皇后没死就追封一个死去的妃子为纯德皇后,震惊了整个京城。
“都给本宫站直了,别丢了大风的脸,别丢了皇上的脸!”
一时间都有些肃然起敬,虽然不知道这个城墙上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可是单单凭她敢一介女流爬上城墙站在那里讲话就值得敬佩。
黑色盔甲下的士兵仰着头,静下呼吸,使城楼上的声音能够更好的传入耳朵之中。
“大风之帝卫容,年二十九,率军七万亲征鲜卑,今困足瘟疫,生死不明。”
一字一句没一个字羸弱,不过慕容华却是呆了,这个女人用了“征”字,她是不承认卫容是援助他。
为了这些人能听懂,她改成了最通俗的语言。
“卫容他是大风的帝王,是你们三军的帝王。城中瘟疫,大家也是风华正好,去了不过是送死。今日,本宫要说,不用军队随行!一人不用!卫容他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对得起天下,更对得起你们!不要你们白白牺牲。这天下还是卫容的天下!十日!若是十日帝王未返,才可退军。在这之前,本宫要你们端起大风朝的威风,不许丢人!”
说着,她弯腰作了一个揖,表示感谢。
士兵何曾见过纤细柔弱的女子能端出此番气势,心中一时沸腾,纷纷半跪请求随行入城。只是无人应答,抬头看来,城上的女子早已离开。
伏尸遍地,死人和半死活的人混杂在一处。
有人躺在地上,已经开始腐烂,天气太热,蚊蝇嗡嗡围着腐肉,一块块肉被啃食成了白森森的蛆虫。
訾然看着蠕动的蛆虫,抓着一旁烂马车的栏杆就干呕起来。忽然,一只长满脓疮还流着黄水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惊,连忙使劲儿挣脱那手,急忙后退一步,却又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尸体,跌倒在尸体上。
怔怔看着马车里那双向外爬的手,訾然连忙爬着转过身要逃离。
“救我。”
那般虚弱稚嫩的声音。
訾然僵住身体转过头来,只看见是个锦衣小男孩,不过双臂脓疱已经全部破烂,黄水沾在臂膀上,蚊蝇像是不怕这人仅留下的一丝丝活气,肆意地爬在他的手臂上。
她捏了捏拳头,还没见到卫容,不要管闲事。正是抬脚离开,那男孩又哀求道:“求你,救救我。”
还是个孩子啊!訾然咬了咬唇,转身走了过去。
“给我药!”
那孩子伸着皮包骨头的烂手求着她。
她摇了摇头:“没有药,你饿了吧。”掏出了一个麻饼,掰下一块喂到了孩子嘴里。
那孩子狼吞虎咽起来,想来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訾然又裹好东西抬脚就离开,她帮不了他多少,即便如此已经可以让她无愧于天地。
那孩子捉住她的袖角:“求你,带我走。”
訾然又摇头,拉出了她的袖角,她没办法在这个时候选择就这个孩子,她能做的就是只给他一口食物。
孩子的手落下,眼睁睁看着訾然离开,一分失落一分怨毒。
訾然才抬脚,脚腕忽然就被什么禁锢住,她低头一看,是一双烂得不成形的手。
她又惊又惧。那男人伸手,狰狞道:“饼!”
訾然环伺,那些没死透的人都慢慢向她伸手,向她蠕动,向她讨要饼。她捏紧了包袱,不能给他们,她还没找到卫容。
抬脚就踢开抓住她脚腕人的手,急忙逃跑,不能让他们追上她。只是虽是跑着,眼前一个干枯瘦弱的男人站着向她伸着手。
那男人喝她:“给我饼!”
她摇头,不能给!不能给!男人跌跌撞撞要来捉她,她慌乱转头,看见地上的木头棒子便捡起来捏在手里。
“别过来,否则,我打死你!”
那男人不理会她的节节退步也不搭理她的威胁,他现在只想要饼,只想活着。
忽然,那个男人捉上她的包袱。她惊惧之中,抄起木棍猛击那男人的肩膀,不知打了几下,男人倒下了。
訾然怔怔扔掉木棍,她杀人了,她杀了一个快要死的人。瞥眼看见那些人还在爬向她,她不管那么多,只是急急忙忙得向前跑。
打仗是在郊野不可能是在城中,于是她一步不停地朝郊野跑去。忽然她有些庆幸自己以前很爱爬山,脚力不错,还不至于跑几步就虚脱。
夜幕开始将临,她不得不加快了脚步,终究是在冷月出来的时候刚刚赶到郊野。一片兵层层叠叠倒在地上,是大风的军服,她认识,看不到边际。她抱着头张大了嘴,想哭却哭不出来。
訾然一排一排借着月光掀开兵甲,没有一个是银色铠甲,不知掀过了几排,她怕这里面有一抹银白,不敢停下双手,只能不停地翻找。
月很凄冷,她手上的凄红不知道到底是来自她还是躺着的兵甲。天亮了,手上的血又被蹭走了,只留下黑黑的垢还有一道道漆黑的小口子。
她不敢停,直到月又升起。呆呆停住了,银白色躺在她眼前。她瞪着眼,像是要打赌,打赌这里面的人不是卫容。颤抖伸出双手,拉起那铁甲抱在怀里,猛地瞧那人。
訾然又哭又笑,那银甲之中的人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知道,卫容还没死。她丢下了那人,自己爬出了人堆,找了一个围墙的角落坐着,用布裹着手,刨出已经黑漆漆包裹里面的麻饼,缩在一团咬着麻饼。
咬着麻饼,咬着咬着她就忍不住流泪了,她的卫容不见了。又拿着袖子使劲儿擦脸上的泪水,吸着鼻子。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一僵,什么人?是又要抢东西吗?
“哭什么?好不……咳咳……不容易梦见你,怎么就哭了。”
訾然呆住了,是他,是他!回身就将他搂在怀里。不顾一切想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不肯放手。
卫容皱眉:“是真的来了?”
訾然松开他,捧着他的脸。眼见他瘦了脸色也苍白如纸,她把额头抵上他的,喃喃道:“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卫容抬起手指想给她擦眼泪却在一半的时候又无力落下了。他闭着眼享受着眼前人的温暖,颤抖着嘴唇:“你怎么来了?萧成他们没送你走吗?”
訾然摇了摇头,将他靠在她怀里靠在残败的围墙上,哽了哽气息:“慕容华说城中有瘟疫,他们封了城,也不想让将士们来送命,所以我来的时候让他们都不许来,一个人爬进城墙来找你。”
卫容扯着嘴角笑了笑:“你…..你怎么这么傻?要是……要是没找到我怎么办?”断断续续提着丝丝气息说完这两句话。
訾然也扯着嘴角,脸庞蹭着他的发丝,贪恋这一刻的安稳:“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没想过,也不敢想,不敢想找不到他她该怎么办,只觉得不来就什么都没了。看来是上天眷顾,让她在这么渺小的机会下也找到了他。
卫容有些虚气环上她的腰。她忽然想起卫容肯定饿了很久,连忙取出水和饼子。她打开塞子,将他搂在怀里给他喂着水。卫容喝得有些急,呛出了一两口。她连忙给他擦着嘴角。
又将麻饼撕碎,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手太脏了,就把撕下来的自己吃了。重新用嘴挑着没有手没有碰到的地方,用牙齿撕下一小口喂给他。
卫容衔过她递来的麻饼慢慢嚼了起来。訾然喂完了一个麻饼,就歇下了。眼眸铮铮瞧着躺在他怀中的卫容,她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
“怎么不回城?我到处都没有找到你。”
卫容闭眼笑道:“慕容华勘测失误,一来我就中了计,一万将士就这么没了,我挣扎着最后一些力气换脱了盔甲换在别人身上,一路爬到了墙边死人堆里盖着,晕了过去,有时候能醒着有时候就晕着。”
受伤了?她以为他是染了瘟疫的。她连忙将他推开一些,细致检查着他:“伤在哪里了?”
卫容因为她的牵扯而扯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他指着自己的腿。訾然放才看见他两条腿上血液干涸凝成绛紫色,手指有些颤抖去拨他的裤管。
卫容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别看,很难看。想是那时候伤了你的腿,这时候报应回来了。”
她收回了手,他怎么还记得那次误伤她的事情?将头反而埋在他的怀里:“我带你走,带你回城好不好?”
卫容拂上她柔软的发,微微笑道:“先睡一觉,明日早上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