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滑下,缓缓在脸颊上流淌,沁入唇间,苦涩的味道让他的心里也跟着觉得更苦了。
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凤鸣一下子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小娃儿走出门去。
门外,袭月与慕容还在吵得热火朝天。一见到他的出现,两人便跟见到了靠山似的,都围了上来,娇娇软软的叫了一声——
“鸣哥哥……”
“王爷……”
将小娃儿塞进袭月的手里,凤鸣冷冷道:“看着睿儿,别让他再乱跑了。”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鸣哥哥!”
“王爷!”
袭月和慕容俱是一愣,齐声大叫,却也唤不回凤鸣渐行渐远的身影。
顺着熟悉的路线慢慢行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座别致的小楼前。小楼的大门口,‘知音阁’三个大字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灿烂的光线反射进他的眼睛里,叫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深吸口气,再睁开眼,他低下头,不再去看那几个令自己神伤的字,轻轻抬脚,踏上阶梯,来到了小楼的二层。
四五个小丫头正在里里外外做着扫洒的工作,见到凤鸣出现,最外边的小丫头惊得手里的笤帚都掉在地上了,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王、王爷!”
听到声音,另外几人出来看到,也呆在原地,好一会才跪下地来,恭敬行礼。
凤鸣挥手,淡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想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
“是。”丫头们道,忙拿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下楼去了。
不一会,整个小楼都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他轻轻的脚步声。
来到知音的卧房门口,轻轻推开门扉,举目望去,他却不禁愕然:这间房……房内所有的摆设一如以往,一直未曾改变。胭脂水粉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梳妆台上,一枚小木梳躺在台面上,似乎在等着主人起床梳妆;床边小几上放着一只针线小箩,箩里边还有一幅没有绣完的花样;房间正中央的小木桌上,一本薄薄的书册摊开,稳稳的平放在桌面上,犹停在她当初折起的那一页。房间里里淡淡的还熏着她最爱的檀香,他似乎可以嗅见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她从未曾离开过这里一样。
他记起来了,这一切都是自己要求的。自从知音出阁以后,他便命人日日来这里打扫,务必将小楼保持原样。只是,三年了,这里却还是自己第一次过来。
跨过门槛,走进屋内,大掌抚过那一页似乎还带着她掌心余温的书页,他停步在房间一侧。墙上挂着的是她的一副画像,是当年她从师的绘画老师所做。画中的女子站在雪地里,手扶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正浅浅的笑着。一身银白滚边披风披在她的身后,衬着身后的白雪红梅,不再多加坠饰,便已是百年难见的风华绝代。
还记得,那位先生画工极精,京城里多少人捧着大把大把的银子请他去作画,他也会东挑西选,十个人里边他能答应一个就不错了。可是,就在那一天,他前来授课,无意间的惊鸿一瞥,便急忙拿起毛笔挥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美人便跃然纸上。画完了,他捧着画,啧啧赞叹一番,却又忍不住皱起眉,低声叹息道:“可惜啊!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小小年纪便满怀心事,但愿不要走上红颜薄命的老路才好。”
原来,老师也看出来了。
自从自己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发现她的眉间总是笼着一抹清愁。随着时间的流逝,尽管自己锦衣华服的荣宠着她,她眉间的愁怨却从不曾卸下,反而有愈见加深的趋势。尤其是三年来,在她嫁给凤煜后,他几乎都没有见她笑过了。而现在,他更再也见不到她的笑颜了。
红颜薄命……果然,此话从来不假。
缓缓伸出手,触上画中人儿如花的面颊,自己似乎又感受到了她细嫩的肌肤,还有她身上温温的热度。
还记得,那一天,她一身红妆,娇羞不已的坐在房里,他挑起了她头上的喜帕,看着她娇美的容颜一点一点在自己眼前出现。那晚的她,美得惊人,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那一夜,他难得放纵一次,大着胆子私下与她结为夫妻。明明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是,他看见她笑了,笑得十分开心。那一夜,应该是她这辈子笑得最多、最灿烂的一次吧!
可是,没过多久,他娶了袭月,又纳了慕容。而她,也在不久之后成为了一国之母。两人一直仿佛什么事业没有发现过,以兄妹自居。
她出嫁的那一天,那一幕幕,他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的她,美得不似人间之物。世间所有名贵的饰物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将她装扮得明艳照人,就连袭月出嫁时的装扮也不能抵她半分。是他自私,从来只给她些许玉饰,一再告诉她,素颜的她才是最美的。她也乖乖的将自己打扮得十分朴素,从不多看那些制作精美的金银一眼。他又何尝不知,他的知音,那是世间少有的女子,无论怎么装扮,她都是最美的!只是,为了他,她收敛了自己周身的光华,温婉行事,任由袭月等人凌驾在她之上,从来只对他展颜轻笑,极少露出不满抑或悲伤的情绪。
直到现在,想想自己曾经对她做过的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好残忍。
“知音。”看着画里的人儿,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凤鸣低声道,“这些年来,你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你为什么这么傻?”
她很傻,真的真的是太傻了。
慕容说得对,为了他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付出一切,不值得。可是,她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告诉他:她不后悔。她还是笑着告诉他的!
“知音,能告诉我,你的心里到底都是怎么想的吗?我原以为自己始终掌控着你,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都没有弄懂你。相反,从一开始,最懂我的那个人,便是你。你总是能第一时间知晓我的情绪,知道我的心中之想。可是我,却发现我越来越弄不懂你了。”对着画里的二人喃喃诉说着心里的话语,画里的人儿抬头望着渺远的天外,浅浅笑着,没有回答他的话。
又是一股压抑的感觉袭上心头,眼睛里酸涩得紧。
“知音,知音……”轻轻唤着萦绕在心头的那个名字,他的指腹在画里人儿的脸颊上轻轻抚触,手指渐渐颤抖起来。
傻丫头,你真的是个傻丫头啊!
胸口抽疼得紧,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不等他再有任何反应,猛地,一阵晕眩袭来,他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