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燕山脉位于夷州中部,横亘连绵,恰好将夷州分割成南北两块。其中流出的涩灵江烟波浩渺,最后流入东海。
庄尘从未走出过柳风,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山川。
他站在悬崖上,下方便是烟雾缭绕覆盖下的就是天光竹海,再远些那迷茫不清的就是涩灵江了。若仔细聆听,猎猎的风声中隐藏着涩灵江的怒号。清晨的阳光射入雾燕山的迷雾,翻搅出一片金光。
今天是来到雾燕山的第七天,他开始习惯早上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竹制的天花板而不是草棚。这一周里庄尘每日清晨都要来这里做功课,顺带着观赏风景。他觉得每天的风景都是不同的,今天又被这等景色震撼到了。心中豪气上来,猛提了一口气,朝着山谷和山峰释放出去。
那天夜晚。
葫芦乘着夜色中飞翔,周心陌负手站在最前端,庄尘坐在后头,瑶瑶身上盖着一张毛毯子,在一边睡着了。
漫天的星辰闪烁,变幻不清,庄尘分不清到底飞了多少路,只觉星空有着摄人心魄的美。一路看着星空也算惬意。周心陌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将风隔绝在外,在高空露天飞行,庄尘感觉不到一丝冷风。
“庄尘你不睡一会儿吗?”白衣忽然开口。庄尘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飞行以来,他第一次开口。
“呃……周神仙?”庄尘讪讪,他没敢说:经历这些事我怎么睡得着啊!
“嗯?这个小女孩不是睡着了吗?”
庄尘讶然,干笑道,“周神仙您别老是读人家的心思啊。”
周心陌转过头来笑了,“我哪会这种,只是你太好猜而已。”
庄尘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家伙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不过这话真是令人不爽。
“嗯,对了,”周心陌走到庄尘面前盘膝坐下。
庄尘挥手叫了起来:“诶诶诶?你不控制葫芦吗?我们掉下去了怎么办!”心陌回头看了眼自己原先站着的地方,再看看庄尘,“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控制了?别拿你看到的去猜测事实。”
“你……刚才不是一直站在前头吗?”庄尘说,“难道刚才那么高深只是单纯地站着而已?”
“……”
“好了,我继续,”周心陌摆摆手,“自我介绍下,我叫周心陌,心灵的心,陌生的陌。以后,你就和我一起生活了。”
“周心陌……好苏的名字……”庄尘腹诽,脸上却挂着自然的笑,“我叫庄尘,反正你也知道了。咱们是要去哪儿?”
“我们先随便找个人家,把这个女孩放下。”
“这……可以吗,不太好吧?瑶瑶这么小。我们不去找她爹娘吗?”庄尘确认了下女孩子还在熟睡。
“瑶瑶的爹娘死了。”
庄尘默默叹了口气。
“我只负责带你,她是你救下,你种的因,是你的果。”周心陌继续回答,“另外,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的话,是受人之托。”
庄尘发现这个人讲话提及别人总是有股若有若无的冷意。对于自己获救,庄尘倒是并不怎么在意。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一直懂得这个道理:周心陌真的是来帮助他的也好,另有恶意所图也罢,总之自己现在是跑不掉的。
他耸耸肩,“谁?我素未谋面的爹娘?”
周心陌摇摇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庄尘想了一会儿:“之前你是否有能力救柳风?”
“有。”
庄尘点了点头。
周心陌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前面去了。他并不是埋怨周心陌。庄尘本身就不是那种强行要求别人的人相反,他十分厌恶强加意志的人。本来柳风和周心陌也没多大关系。他这一问,只是想知道周心陌是怎么样的人。
不过想起柳风死去的父老乡亲,心里还是有点堵。
他不清楚自己有多难受、多悲伤。似乎就是一曲戏,庄尘身为看客为剧情感伤一番,走出场子吹吹风,马上抛诸脑后。庄尘想起两年前老头子死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哭,似乎也是如今这样风轻云淡。
不知多长时间的无言,飞行的高度下降。
庄尘走爬到葫芦边缘,低头望去,无边的黑色中有许许多多灯笼拼凑勾勒出来的灯光群。仿佛星河在地上流淌。之前庄尘只顾看天,没注意到下方夜景,有点后悔没有早点看到。
周心陌手指轻轻点在瑶瑶的额头,一点晦涩的光芒没入。他抱起小女孩,说“我暂时封印了她的记忆。不过她年纪小,封印不烈,日后会自行消散。”
庄尘走过来轻轻地摸着瑶瑶的脑袋,“后会有期,瑶瑶。”
周心陌迈出葫芦,被风托在空中久久不下落。他背对着庄尘,说:“那是柳风必应之劫,如今劫过,百年安稳;若强行改天数,柳风将遭更大重创。且,那本非我因果,我不必多管。”说完,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急速坠落。
庄尘急忙爬过去探头去看,下面只是一片灯光,不见踪影。
“你在这里待着,我马上来。”风带来他的声音。
原来他在在意我的想法。呵呵,你不是说我很好猜的么?
说是这么说,庄尘还是感到一片暖意。
……
夜色将明,庄尘知道他们在接近一条巨大的山脉,因为巨龙似的黑影就卧在前头。侧耳倾听,还能听到水流哗哗,那应该是条大河。
“庄尘啊,这里是雾燕山脉。”
“雾燕山?我们是在夷中?那是涩灵江?”庄尘不敢相信,柳风可远在天边啊!半个夜晚就到达了夷中?
周心陌呵呵笑着,“我飞得不是很快。”
“教练,我想学!”一夜之间就到了雾燕山的庄尘心想世间有几人有这种经历?
“放心,我本就是要教你这个。”周心陌看起来很开心。这笑容之灿烂恐怕会让旁人以为二人是龙阳之好。不过,小叫花也很开心,那些莫名的抵触心理在这一手日行千里土崩瓦解。现在就好似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猴子。
他突然想到日后自己也是要成为受百姓尊敬的修士。从乞丐一跃成修士,这小子内心火热狂躁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下何德何能!”
我可以干这个干那个,还可以干这个,还能去那里看看!……嘿嘿,爽!
周心陌看着正开脑洞的庄尘,摇了摇头,如沐春风。
此刻要是有认识他的人在场,肯定会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去仙泉里洗洗再安上:这还是周心陌?他怎么会有这种笑容?啊呸!他会笑?
葫芦穿行在山谷之中,悠然爬高。
“我们快到了。”周心陌招呼了一声,庄尘努力想看看四周景色,可夜色将明未明,实在看不真切。耳边有风声水声和一些虫鸣,似乎还有兽吼……
葫芦的速度明显减慢了,最后垂直降落至停。
“就是这儿。”周心陌站起身来。庄尘也跟着站起来,心里止不住的好奇,东张西望着。周心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只灯笼,扔给庄尘,“提着它。”
“这没火啊……师父?”
“师父?不必,我俩不行师徒之礼。”周心陌挑眉,“火的话,你再看看灯笼。”
庄尘提灯一瞧,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一团火苗精灵似的舞蹈。微弱的光点亮了庄尘的脸,可是驱散的夜色并不多。
“还能大一点吗?”这点光亮实在微不足道。
“你对着灯笼说。”
“哈?”旋即眼里闪过一丝火热,“灯笼,再亮一点。”
果然,舞蹈的火苗扭动着慢慢壮大了。庄尘发现下面是一片竹海,没有半点人迹,庄尘判断不出它的面积。
周心陌笑笑,“这里叫天光竹海。”
竹子忽然开始晃动起来,中间的竹子顺时针地倒伏,如同漩涡四散,露出了一片空地,上有几间小竹屋。
庄尘顿时眼前一亮。
周心陌直接跳了下去。庄尘一人留在上面。他看着干瞪眼的庄尘,向他招招手,“下来吧。”庄尘犹豫了一会儿,也跳了下去。
一阵和风托住庄尘的身体,慢慢地将他放在了地上。庄尘落地的时候还在回味。
周心陌挥手收回葫芦,竹海卷拢淹没一切,但在里面的庄尘还是能够看到满天的星辰。
心陌信步游庭,两边的石灯随着人影到来,纷纷亮起。
“我很久没住这里了。”看得出来,所有的物件上面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竹叶。
“呼——”周心陌呼出一口气,草地、屋顶上的竹叶全部吹走。“好了,咱们收拾下。那件屋子就是你的。你有没有带行李?”
庄尘新鲜得紧,已经毫无睡意。“嗯——东西的话,只有这个包裹和玉佩。”
包裹自然是裘凌的,打开来范发现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银子。那块飞鸟状的玉佩是老叫花子临死前给他的,他犹记得彼时死者的眼神。庄尘都一起交给了周心陌。
周心陌看了眼玉佩,道:“钱我们以后可以用,这个玉佩我就给你收着了——手指伸出来。”
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庄尘的指尖,一滴鲜血就渗了出来。血滴脱离庄尘的指尖,随着周心陌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血色轨迹微弱地闪了一下光芒,旋即爆开,波痕荡漾进了虚空。
下个瞬间,庄尘脑海里似乎明亮了许多,许许多多的信息凭空出现。自己宛如是在这里长大的一般对熟悉这里了如指掌。并且,他也可以控制竹海了。
“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迷路,随时都能把你送回来。”
雾燕山脉共五百四十三座山峰。现在他身处的就是最深处的两座山的交接地带,这里有着几亩宽广的林海。小屋附近有一眼湖泊,一段小小的瀑布注到湖泊里面。
第二天早上,上午的阳光射进林海,柔嫩的草地舒展着,庄尘打开门,伸了个懒腰,呼吸着这里的新鲜空气,感觉好不惬意。
“醒了啊?正好,去,去湖边打水,给你洗个澡。”
庄尘错愕地接过丢来的木桶,“洗澡?”
庄尘以前的日子是以脏乱差为标准的。他是全城教育孩子爱干净的反面教材。,况且职业要求,弄得干干净净成什么样子?
“怎么了,有问题吗?”
庄尘看了看自己的百衲衣,问了问自己身上的味道,又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居然被他抓出来一只指甲大小的虱子!他尴尬地笑了一声,的确是应该洗洗?
庄尘虽然脏,但对东西有点怪异地洁癖。比如,他昨晚没有睡在床上,还是和衣躺地。他不舍得弄脏那干净的、散发清香的竹床。
当他提着两只水桶回来时,草地上已经坐着一只更大的澡桶。“再去几趟,把桶装满。”周心陌说。
“为什么不直接在湖里洗,老大?”庄尘问,“呃……不是我想偷懒,只是问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几趟水打下来,庄尘已经是汗流浃背。虽然以前跟着老头子和裘凌学过几式,但还是不行。
周心陌招了招手,“庄尘,过来试试水温。”
庄尘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把手伸进澡盆,“够了,正合适。”庄尘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打了多少桶水,也不知道周心陌哪来那么多木桶的,庄尘把澡盆倒满之后,边上又摆了十几桶。而每当庄尘吃不消的时候,周心陌都会让他吃上一片红花瓣。说来奇妙,花瓣下肚,自己又生出了力气,如此下来,庄尘才完成了这个任务。
周心陌撤去了火苗,这个火是从火云牛那里拿来的,火云牛是妖。
“来,进去吧。”周心陌摸出几棵药草。庄尘知道这些都是装在葫芦里的。
“这是什么?”窝在水中吹泡泡的庄尘问道。
“轻皂角和重猪苓。一个洗头发,一个洗身体。”周心陌“啪”地一个响指,两种植物化成粉末,“先洗头吧,把这个抹上去,搓揉一会儿。”
“这泡沫是不是有点多了?”庄尘才搓了几下,泡沫就已经像是绵羊的毛一样涨了起来,分外有趣。
“当心了!”周心陌叫道。
“啥?”
“哗——”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有的一个木桶,冷水一股脑儿地倒了下来。“啊!”庄尘悲鸣加尖叫。
胡打胡闹地,庄尘洗净了身体。药草作用明显,现在他散发着一种芳香,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脑后。
“老大,衣服呢?”
“等会儿,重头戏还没上呢!你先去火堆那里待着别着凉了。”庄尘虽奇怪,但还是听指挥。庄尘光着屁股,屁颠屁颠地跑到火堆旁边去了。
周心陌抬手,澡桶里脏水像果冻似的蠕动,幽幽地飘了出来。
“……我身上这么脏吗?”庄尘对着那一团臭乎乎的黑水汗颜。“也不算,这是因为你刚才吃掉了一朵地角红,它有一点伐毛洗髓的功效,把你身体里的脏东西洗了一点出来。不过,那只是第一步而已。”
他挥挥手,几只木桶飘过来将水倒入澡盆,然后脏水均匀地分成几份,落入木桶。交换完毕之后,他又掏出几株药草放入水中。草药入水,水便染上了一层绯红。然后又往里加了许多奇奇怪怪地东西,庄尘看着感觉就像是周心陌要煮了他似的。
调剂完毕,他才招呼庄尘进去,“这次可能会有点痛,忍着点啊。”
庄尘看着水,感觉十分诡异,但还是乖乖地进去了。“老大你不会是想煮了我吧?”庄尘坐在水桶中央,“而且一点也不痛啊?啊——给洒家揉肩!”
周心陌笑而不语。
几分钟后,澡桶里的水突然暴动起来,“咕咚咕咚”地开始冒泡。
庄尘感觉就像开水破入了毛孔活活灌进身体一样,热流在体内的筋脉、骨骼、肌肉肆虐着,五脏六腑也像是被火烧着一样。
庄尘满头大汗,咬着牙关。身上开始沁出黑色液体。
“想叫就叫吧。”周心陌说。
“会不会把异兽招来?”
“你放心。”
“啊——烫烫烫烫!烫死我了!啊!啊!啊!啊!”草地上似乎在杀猪。
“刚才不是说了吗,伐毛洗髓。你现在正发育,以前营养没跟上,比普通孩子还要差,所以可能更痛一点。你忍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庄尘感觉周心陌在笑……
“是吗?……嗯?现在感觉好些了……”
“哦,这就是快结束了。”
“这么快?”
“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一共有七波……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呵呵哒……”
丢在地上的乞丐衫被阳光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