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字要心静，你这般走来走去，又怎能练出一手好字呢？”
凌宵依言停下脚步，却是瞪了苏沐一眼。
“生气了？”苏沐干笑了两声，将笔搁在一边，献宝似的将宣纸递给她：“你看我这书狂草如何？”
“你还有心思练字？父皇听信谗言，子楚三日后便要斩首，现下在牢里也不知怎样了。”
“你这般为他，他心里也未必有你。”凌宵还是爱着冯子楚，即使冯子楚真的谋反，陷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她仍是会关心他，是了，她苏沐与凌宵之间只有一纸婚约，更遑论这一纸婚约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休要胡说，我俩清清白白，岂容你这般诋毁。”凌宵顺势挥开苏沐想要触碰她脸颊的手：“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自然是有。”虽是看不惯那小子，却也不想她伤心，想到这里苏沐叹了口气。
凌宵闻言本是松了口气，却听到她的叹息，于是皱起了好看的眉：“若你觉得我强人所难……”
那隐隐透着焦虑的语气，还说对冯子楚没感情？苏沐心里五味陈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出来。”
凌宵点点头，苏沐看天色不早了，便嘱咐她去休息，她走后，苏沐无心睡眠，差人煮了酒，坐到亭子里自斟自饮起来。
待喝到微醺时，眼前浮现出凌宵微笑时的样子，那般神情自两人成婚之后便再没见过了，相遇的光景历历在目，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殿下，别喝了。”不知何时，有人站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那盈盈月光。
苏沐抬头，看清来人的样貌后，扯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容，还当是凌宵呢，却原来是贴身侍女苏小小，竟是醉到连小小的声音都不识了。
想来也是，凌宵又怎会关心她呢，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再次看向苏小小之时，苏沐的眼睛仿佛染上了一层水雾。
苏沐垂下眼睑，淡淡地问道：“小小，你跟随我几年了？”
“小小是5岁时入宫的，如今已有13年了。”苏小小不明白苏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说起来，苏小小这个名字还是殿下给起的呢。”
“小小，可有喜欢的人？”
“我……殿下为什么这么问？”小小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听殿下的语气，该不会是想要赶她走吧：“小小并没有喜欢的人，小小要一辈子留在殿下的身边，陪伴殿下。”
苏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本想你若有中意的，说与我，我替你做媒，罢了，你若想留在宫里便留吧，后悔的时候再说与我听吧。”
说完，苏沐再次执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殿下……”
“小小，你可知我初见凌宵之时，凌宵15岁，她本应嫁给冯子楚的，却被我给耽搁了。”
“殿下，您别这样，小小心里渗得慌。”苏小小想要夺下她手里的酒壶，却又不敢：“您说您这不是找罪受么，当初要是说白了，凌宵姑娘也不至于这般待你，早知会有今日，就不该任你那般胡闹，两个女子成婚……”
小小看了苏沐一眼，不忍再说，她虽然是皇后带进宫的，却也和苏沐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下来，自是知道苏沐脾气的。
苏沐摇摇头，又是往嘴里猛灌了口酒，她和凌宵的缘分就像她的身世那般理不清道不明。
一切要从苏沐的母后，当今皇后顾如烟开始说起，顾如烟原是前朝皇帝沐荀的妃子。当今皇帝苏崚对顾如烟一见钟情，不止夺了沐荀的江山，更是夺去了他的妻子。
顾如烟当时已有一子，按律法，顾如烟和沐荀的孩子本该被夺去皇子之名，流放在外的，但苏崚为了顾如烟废除了这条律法，不仅保留了那个皇子的名号，更改名为苏栀，仍旧保留大皇子之衔。
顾如烟嫁给苏崚之后很快怀上了苏沐，顾如烟隐瞒了苏沐的性别，太医和奶娘一干人等皆有打点，同年顾如烟被封为皇后，更可笑的是，苏沐不仅不是男孩，还不是苏崚的孩子，她是前朝王爷沐静初的独子，后来被抓的余党里有沐静初，直到问斩他都没有说出这个秘密。
至于顾如烟究竟是真的爱上了他父亲沐静初，还是因为寂寞而和他走到了一起，苏沐并不知。
想到这里，苏沐又执起酒壶，但酒壶已见底，她不甘心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转头笑着对苏小小说道：“小小，再给我热几壶酒来吧。”
“殿下你……哎，也罢，醉了也好。”苏沐的笑容里太多苦涩，小小心里不忍。
见小小离去，苏沐放松下来，她的意识已不太清晰，身子软软地倒在桌子上，手一松，酒壶在桌面上划出一个弧度，渐渐的，趋于静止，她的思绪随那酒壶渐渐飘远……
那年苏沐12岁，若不是奶娘在死前告诉了她身世，恐怕她还被蒙在鼓里。
苏沐还记得奶娘临终时的样子，那个时候奶娘因为生病，一双眼深深的凹了进去，脸也变得又黄又瘦，全然没了平日里出尘脱俗的样子，她握了苏沐的手，才说了一句苦命的孩子，便哭了起来。
苏沐从未见过奶娘哭，以为她是痛的，想要去端药，却被奶娘叫住，奶娘告诉苏沐，她的真名不是苏沐而是沐染，她的爹爹是前朝的王爷沐静初。
奶娘比她亲娘更亲，从未骗过她，苏沐嘴里说着不信，却红了眼眶。
奶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和她说起了以前的事，奶娘原是沐静初的妃子，但一直无所出，所以她把苏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如今她的身子已经不行了，怕是王爷要来带她走了，奶娘边说边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沐染亲启，苏沐打开信封，信上的落款正是沐静初。
苏沐和凌宵的缘分就起于沐静初的那封信，信里提及沐静初的旧部，凌家家主凌枫，也就是凌宵她爹，沐家和凌家在苏沐出生前就有婚约，苏沐疑惑地看向奶娘，难道她的亲爹不知道自己也是女子吗？出生前不知，出生后又怎会不知呢？
她把疑惑说与奶娘，奶娘告诉苏沐，沐静初不想让她牵扯进皇宫的是是非非，要差人偷偷送走她，甚至想捏造胎死腹中的假象，哪知顾如烟不同意，故意隐瞒了苏沐的身份和性别，沐静初猜到顾如烟要做什么，他纵容了顾如烟，却不想伤害到自己的孩子。
于是沐静初去找凌家家主凌枫，商计着如何才能保护苏沐，两人想着，不如暂且不废除婚约，由凌家的势力保护苏沐，沐静初开始便是这般想法，故并未将苏沐是女子的事告知凌枫，怕他知道后不就不会再履行诺言了。
沐静初还留下了一些旧部的名单，奶娘说，那是沐静初为苏沐留的退路，如果苏沐遇到难题，可以找那些旧部。
嘱咐完这些，奶娘就走了，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苏沐坐在床边，却哭不出来，直到有人带走了奶娘的尸体，苏沐早就将信藏进了袖子里，皇后差人来问，她只说她舍不得奶娘走，奶娘也舍不得她，其他的，什么也没说，见那人去回话了，苏沐走出奶娘的房间，怅然若失，一夕时间，所有的事都不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