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到了改变我这一生的小城。现在似乎已经不再小了。
新城终于开通了火车站,为了这里的旅游业,也为了这里的新城大学。跟着开学归来的学生群,我们走出了站台来到路边。竟然有些拥挤,堪比不远处的在节假日拥挤不堪的苍海火车站了。也许,这种熙熙攘攘的盛况,在新城只有在暑期年末可以看得到,平日里,也就是为这座小城增添了更多的冷清罢了吧。
依然慵懒的阳光。新城的九月还是那样的九月,枯萎的九月。
而新城本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新城了,现在的新城,站在马路中央和玻璃幕墙下时竟然会觉得自己比以往更渺小,不对,是这座小城变大了。听闻苍海终于修缮好了环湖公路,可惜我似乎应该不再有那种花2天时间踩着单车来一趟环湖旅行的冲劲儿了。
新城大学也不是当年的新城大学了,东边的旧楼群配合新城现代化建设,也全都改造成光鲜亮丽的“豪宅”,终于有些像模像样了,学校里的书香气息也不再单调,而是夹杂了一些别的气息在里面,更加叫人欢喜,这种欢喜是更多的爱情亦或是更多的活力。公交停在新城站,上来的不仅仅是一堆人了,更多的是一对又一对的人儿,请原谅我的如此古板和主观。
一缘难尽也不是当年的一缘难尽了,“艾老板”也不知什么时候把店铺转让了出去,多年前毕业后就与他断了联系。如今这家店面变成了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来之前还曾抱有一丝幻想,觉得一缘难尽还在那儿,只是铺陈摆设都已残旧或者更新潮,我还可以去那里喝茶,和“艾老板”讨论着音乐和文学。然而,就像做过了约定似的,我心里有种被放了鸽子的感觉,虽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却也有如此深刻的失落。毕竟,这里我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写上故事结局的终点。
“爸,这里就是您当年就读的大学吧。”甄琳跟着我过了马路到了学校大门口。流水般的,时间跑得飞快,我的女儿二十岁了,离我们离开新城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
“不错,当年我在这里可不仅仅是读了四年大学这么简单啊,呵。”我笑了一声,然而并不是在笑我当年的青春。和如今的这个新城大学十分的格格不入,学校的大门却并没有与时俱进,仍然是当年的那个大门。校名上新城两个字都掉落了一半,变成了“亲成大学”。
“琳琳,看到这个校门,我感觉这里还是当年我们生活过的这里。如今这个校门和我们一样,老了,安逸了。”有点莫名奇妙的伤感,也看见甄琳感到莫名奇妙的表情,“够了,可以了,走吧,去看看你爷爷。”
“爸,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甄琳的眼里满是好奇,不仅仅是对她从未谋面的爷爷,而是这整个社会,整个世界。从小身为全家掌上明珠的她,一直都在家人的安乐窝里长大,不谙世事,但也懂事勤奋。其实我们知道有宠坏她的风险,毕竟身为经历过太多生死离别、悲欢离合的我们一代人,不想再让孩子们体验到一样的苦痛。然而,当这次真要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个社会的时候,我们又选择坦然地放手。毕竟当她自己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我们就应当选择相信她已经做好了承受这陌生的一切的准备。
我忽然认真地看着我的女儿,二十年来,除了她出生的那天,我从未这样认真的凝视着她——在她要离开家步入大学的这一天。出落的那样的水灵的甄琳,像极了她的大伯。活泼懂事的性格,又似遗传自她的奶奶。而且,还写的一手好文章。我的女儿原来也长大了啊,就像众多父亲一样,我害怕哪一天,哪一个男人——比我更孔武有力、知识渊博、年轻且富有干劲的男人,从我的安乐窝里抢走我的小情人。
“爸,你怎么啦。”甄琳露出了俏皮的表情,“是不是舍不得我离开啊,舍不得就说,说了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哈哈。”
“臭丫头,有了老公忘了爹。”说完我方才意识到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能自顾自无奈地笑了笑,以此回应甄琳传达过来的不解神情,“我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坚强的人,是个大英雄。”我的语气是骄傲的,但我的表情是悲伤的,言语是凝噎着的。为何提及我的父亲,我瞬间能想到的仅仅只有这些了。也许罢,因为这将只是我第二次,去到父亲的坟前探望。二十五年了,我从未回到过新城。也许是一种执念,这里有过太多太多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当年的我是如此的想要挣脱新城大学这座牢笼的枷锁。于是毕业后,头也不回的,我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和这些往事。就算父亲葬在这里,我也未曾回来过。当年的我,执念着,要开始我们新的生活,遗忘那些过去;现在的我,生活条件虽然称不上优渥,但至少活的幸福,父亲每年都有哥哥弟弟来拜祭,真心的,捎带上我的敬意和思念,就够了,父亲必然会理解我想法。父亲,请原谅儿子的自私。
离开学校,坐在前往泪砚山的大巴上。很快的,就到了苍海边。我永远都觉得,任何一个季节、任何一类气候,配上苍海的景色,那都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包括新城的九月。万花丛中一点红——用来形容苍海镇恐怕不为过。从新城的别处去往那里,简直就是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们到达了一百多公里周长的起点——湖口公园。这里可以看到正对面的缭绕在云雾里的泪砚山,山脚下一块不起眼的平地便坐落着苍海陵园——父亲骨灰的安葬之处。沿着湖口往前行进,看天上的云不再是压抑着的,几束阳光透过云缝斜插在湖面上,恰似有什么神灵要降落于此,湖面上满是梧桐树的落叶,被风微微漾起的波浪,将落叶恰当的聚拢在一起,像是搭建着什么准备迎接神灵的降世,充满着仙气。
起风了,路过苍海中途的苍海古城,一阵大风将云都晕开,紧接着淡去,太阳终于完整的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沉睡的古城墙上一抹映辉,护城河上的水车扫起了一阵水花,还有故人重游于此,它活过来了。你是否是为了我而苏醒过来。
终于,三个小时观光之后,我们到了泪砚山脚下。
气氛骤变,所有的云全被山顶,堵住了去处。像是预料及时了一样,我为甄琳撑起了雨伞。果然,泪砚池中,泛起了涟漪,紧接着就是一阵踢踏舞般的雨打浮萍,像极了天上的仙人往砚台中倾倒着墨水,想要泼墨挥洒一幅竹林画作。经过了泪砚池,走小径穿过仙境一般雾气环绕的仙竹丛到达一片开阔地,便到了陵园的门口。
即将见到父亲了。
我很少跟甄琳提到她的爷爷,经此一行,恐怕她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在等着我。
我也从未跟她提起过我当年正是在这里读的大学直到她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也未曾和她说到过我在这里的故事。家里人也不曾说,也许是一种沉默的约定,所有人都对过去默不作声。然而,注定的我们和新城大学有着藕断丝连的情缘,而那根丝或许就是我的女儿。全家人都不曾想到成绩一般的甄琳高考超长发挥,报考上了重点大学。而在二十五年前,也不曾有人想到来到这里的我们,就像注入了一剂催化剂,化学反应后把整个时空都拉扯开来,用来承载这用整座新城都装载不下的故事——属于我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