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顿饭吃了很久,终于看她吃完最后一粒米饭,他才摇头的起身,拉起了秋水轻盈的身子,“去陪我娘说会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说着他推着她进了林宛娘的房间。
秋水扶着门回头看着他,却见他坐在了檐下的躺椅上,轻轻地摊开了四肢,前后轻轻地晃悠着。于是她回国头来,朝着门里走了进去,看着林宛娘着素衣的手轻轻地抬着,手里执着一把壶,她提着唇角,叫她,“婆婆。”
林宛娘在一片氤氲的白雾之中缓缓颔首,“坐吧。”她带着暖意说到,待秋水靠近了茶几的时候,她在她面前的青瓷杯中注入了浅绿色的茶水,不紧不慢的放下了茶壶,一手端起了杯子,递到了秋水的手边,“喝茶吧。”
秋水看着她慈眉善目的样子,看着她娴雅的一举一动,浅浅的笑着,端起了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放下,“原来婆婆喜欢茶道?”
宛娘轻轻地摇头,将手搁在了茶几上,“不是,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太多了,就一遍遍的练习着泡茶打发时间而已。”她的眼看着竹制的器皿上那一排的茶杯,“一个人自斟自饮,也好过慢慢枯萎,时间就像是无形的锁甲,将我困的太久太久了。”她说话的语调又轻又柔,而且很慢很慢,让秋水一下尝到了那种绝望的味道,她看着她眼里的冰凉,看着她的眼里缓缓的流出冰凉凉的视线。
秋水看着她轻轻张开了嘴,喉间里轻轻地滑出了一声长调,旁若无人的轻轻地唱着,那凄惨惨的腔调分明就是刚刚巷子中徘徊的歌声,不过刚刚那人唱的凄绝,她唱的平和。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天上人间两茫茫,回首相看泪眼,已是几个秋。”
秋水的听着她轻轻地吟唱,竟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她看着她眉眼间的的苍老,听着她嘎然而止的歌声,“我是一个已经死了快二十年的人。”她轻轻地说着看向了秋水。
秋水讶然的看着她。就见她那精致的眉眼间全是空洞,“原来都已经这么久了?”她的鼻翼间通过了一声长长的气息,沉浸着幽长的无奈。“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么?”她侧着头,看着秋水,坐在椅上轻轻地前后晃着身子,就像她是坐在了摇椅上的一样。
“二十年前,有个年轻的书生,他喜欢上了自己的丫鬟,那一年的秋天,霜叶格外的红,在他成亲的那一天,他带着他的丫鬟私奔了,他们消失了。”说着她的眼隔着袅绕的白烟,定定的停留在了秋水的脸上,渐渐的露出了一丝苦笑,“当时的世家子弟,却和丫鬟私奔了,留下了那一堆的烂摊子,和遭人笑话的把柄。没有办法,对方是世家名门,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的家族里谈论下来,决定让他的表哥去迎亲,他的表哥不愿意,因为他已经有了妻子和儿子,他的儿子已经六岁了。可是他身不由己,只得将表弟的未婚妻娶了回来。他和他的妻子没有办法,一句身不由己,只得向权贵低头。
那女人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温柔似水,进退应矩,全然的是一个贤淑娇柔的人,不久,他的丈夫就被他吸引,入住了她的房间,没有过多久,她就传出了怀有身孕的喜讯,全府里的人都开始巴结她,可是她对丈夫的正房依然恭敬的找不出她的不是来。
有一天,她依然到正房的房里去请安,却豁然看到正房衣衫不整的和一个下人睡在了床上,于是她身边的丫鬟跑开去叫人,所有的人都看见了正房和另一个男人睡在了一起,都说她是因为丈夫的冷落,耐不住寂寞,和别人睡在了一起。”
秋水静静的听着宛娘说话,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她轻掀着唇角的纹理,那一抹淡淡的笑,只在一边绽开的笑靥。她也不清楚她的眼前怎么就晃过了她所说的场面。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包括她的丈夫,所有人都说她是个不贞不洁的女人,她的下场就是浸猪笼。沉下水的时候,冰凉的水漫过她的眼鼻,只有她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女人做了碗甜羹,哄着她喝下的。临死前,她就发誓,如果她能活下来,她一定不会放过她。”她的眼里渐渐地露出冰凉的视线,冷的让秋水止不住的寒噤。
秋水看着她眼里的冷意,这个真是出乎意外,原来是这样的,心里隐隐的不安起来,她的耳边晃过了胤轩刚刚的痛苦的声音,“这一切,都是你爹和你娘造成的,我恨他们!”她吸了一口凉气,看向了眼前的婆婆。一手遮上了她的唇,“那个私奔的是我爹和我娘!”她惊呼出声。
宛娘听着秋水的抽气声,看着秋水惊诧地样子,轻轻地点着头。
秋水看着婆婆优美的点着头,她忍不住握住了自己冰冷的手,原来是这样的,爹爹怎么还会把自己嫁进程府呢?她垂首,低敛着眉眼看着自己的衣裙,掩住了眼里的震惊。
“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劫,我没有死,有人救了我,我隐姓埋名远远地离开了这里,我在菩萨面前虔诚的求了三年,等到我改头换面重新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早就物是人非了。当年的事情早已水落石出,钟秀莲的丫鬟三年前就已经悬梁自尽了,说是一切都是她的不满造就的,她因为看不得自家的小姐沦为妾室才想出了这一切。有钱就是好,连死都有人替!后来,我看见了她的儿子,看着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我想罢了,都是为着自己的儿子,我不能因为她的过错,给我儿子带上杀戮。我想,算了。”
她低吟出声,晶莹的眼眸看着秋水的脸,“算了。她也得到惩罚了,她这一身,就只得到过程松年三个月的爱恋,我毕竟还得到过六年,我想算了。这就是命,我是带着劫难来的,她也在所难逃。”
“婆婆,那公公他只得你没死吗?”秋水看着她的眉眼,羽睫轻颤。
就见她重新端起了一盏茶,啜了一口,“水凉了。”她说着答非所问的话,将青瓷杯放上了竹器,她半响点了点头,“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在这眼皮底下待着。我们被沉湖时,是他让程五派人救下了我们。只是我醒来后就躲了起来。他从祥伯的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所以才会有了后来彻查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我。”
“祥伯?”秋水低低说完说着,晃过了花白的老人,居然想对着她下跪。
“你们去西湖别院的时候,不是见到了祥伯吗?唉,一晃居然过了那么多年了。当年出事后,程松年怕轩儿会被钟秀莲折磨,所以就把他送走了,轩儿孤僻的性格就是这样造成的,是我的错。我只所以告诉你我的陈年往事,就是要你知道,轩儿他有多么不容易,他心里藏着太多的苦。六岁的他已经有记忆了,他知道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你能想象他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在山上,习文练武的景象,他后来告诉我,他空下来的时候就是每天睁着眼睛想我的样子,他怕自己忘了我。”林宛娘不若方才的镇定,这一回捂着口鼻轻泣,痛苦的样子让秋水无言的心碎,她连死都不哭,却为这儿子落下泪。
“后来,程松年在胤昊六岁的时候,把他送到了轩儿身边,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他们毕竟有着相同的血缘……”
“婆婆,你们是什么时候遇见的?”秋水忍不住岔口问她。
“两年吧,”宛娘幽幽的说着,“两年前他找到了我,买下了这里,让我住下来。”她的眼神飘忽着,“你们成亲的那天,轩儿在我这里,他把胤昊喜欢你的事情告诉我了,说是想成全他。让胤昊对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好了却他的相思。可是你没有和胤昊在一起,所以后来他才那么冷言冷语的对你,轩儿心底其实很善良,他不似他面上的冷漠。”宛娘说着,手就横过了桌面,抓住了秋水的手,握的紧紧地,“秋水,他很在乎你,他每一次都过来和我说你的事情,问我他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是他心里害怕,害怕夫妻的相处,害怕恩爱后的绝情。秋水,婆婆求你,无论何时,都不要抛下他,他想爱却不敢爱,是因为他从前一直被抛弃着。今天他带你过来,就是决心要和你一起过日子了。”
秋水细致的眉向眉心拢起,她看着抓住她的那手上的经脉,她抓着她的手有些疼痛,她听着她说他要和她一起过日子,秋水的心压抑的痛着,她的视线落在了开着的朱窗上,隔着那扇罗绮的窗,隐隐约约的,仿似看到他孤傲的身影,那一身的黑掩不去心里的伤。她的耳边仿佛有听见了每个人的说话声,
“其实他不似他的外表这样冷然,你是不了解他,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你千万别被他冷漠的外表迷惑,也不要对他刻薄的语言感到难受,他就是这样的,心口不一,其实心里苦着呢?”这话是祥伯说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一起游湖吗?修缘,你没有听过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的共枕眠吗?我和你,同坐一条船,这十年就是修够了。”这话是胤轩说的。
“爹爹,这婚退不得吗?那么我嫁!”这是她的声音在她耳边坚定的响起……
秋水透过泪眼迷蒙,她看向了林宛娘,原来她和他早就注定了纠缠,她是还债来的。闭上眼,泪两行,还有她静默的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