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的绣楼上,秋月的闺房中,秋水闭着眼坐在妆台前的檀木圆凳上,她只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任由别人在她的脸上摆弄,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修脸的丫头很细心,修完了秋水的眉毛,连她脸上细微的汗毛也不放过,这应该很痛吧,怎么这家的小姐一点反应都没有呢?手指牵引着手中的丝线,心里这样想着,下手倒是一点也不含糊。难得有人这么配合自己,居然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她心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不过,难道这个小姐的痛觉没有了?
修完了面部,她自己也松了口气,拿过了脂粉盒。端看着小姐,细细地上着妆,这么漂亮的脸,经过她的手,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的天香国色呢?小姐的皮肤真好,她细心地替秋水涂抹着水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小姐,这个小姐还真是奇怪,自始自终都闭着眼睛,好像不是在弄她的脸一样。
秋水微微仰着头,交叠在膝上的手心里都是汗,但她始终忍着,由着他人将自己的汗毛一根一根地自脸上拨除,她在心里就想着那凌迟的痛楚,一刀一刀剜下身体上的肉,应该比这不知还要痛上千倍,这样想着,她就忍住了自己想逃的欲望。二娘说的不错,她就是待宰的猪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是没有想到,时间过的飞快,眨眼之间她就要离开自己的父母了,一想到她就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开始一场其实是别人的姻缘,踏上一段没有归途的路程,她的心里就揪住了似的难受,所以心里的痛盖过了脸上的痛,甚至有些麻木。
终于,面上的痛感消停了,鼻翼间闻到了一股花香般好闻的香味,感到有什么涂上脸的时候,秋水的心也沉下来了,她轻轻地拭了拭手心里的汗水,总算酷刑得以解脱了,真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恐惧。
秋水闭着眼,一动不动地任由别人在她的脸上涂抹胭脂水粉,一层层的抹着,她丝毫不在意,就是把她的脸便成别人,她也不在意,她本来就是要走别人的路。如果当日她不提出替嫁的建议,不知道爹爹会怎么安排?其实她心底里也明白,只要她臂上的守宫砂还在,也许爹爹也会如此做,只不过她先说出来而已。
眉笔轻轻地刷过了她的眉毛,有些痒痒的,她睁开了眼睑,长翘的睫毛像把小扇子遮挡在她的眼前,她眨了眨眼睛,画眉的丫头倒吸了一口冷气,捏着眉笔的手也顿住了,“我的天哪!”她惊呼了起来,“画了这么久的妆容,还没有见过哪家的小姐这么漂亮!”
见她如此,秋水重新闭上了眼,喜娘闻言已经走了过来,围在秋水的身边叽叽喳喳地和画眉的丫头说话了。
秋水只是闭着眼,对她们的谈论充耳不闻,只是重新担忧着自己的未来,兀自理着心头的恐慌。
侍弄完了脸后,丫头转了个身站在了秋水的身后,替她挽上了乌黑的秀发,最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将妆台上的凤冠小心翼翼地托起,戴在了秋水的头上。
适逢门外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音,迎亲的队伍已然到了。
沉重的凤冠压上了秋水的头,她微微皱眉,这还不是普通的重,新娘子一定要将沉重的凤冠压上头顶,是否就是预示着从此再没有了出头之日呢?她在心里如是想着。
“好了,大小姐,你快看看,多漂亮啊!真是个美人呢,真不枉我们这苏州的好风水孕育的,出的都是美人。”喜娘在边上用一口嗲嗲地苏州话欢声叫着秋水,任她那么大的嗓门终究还是湮在了门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
门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响声,一声高过一声,就像催命的符咒,闹腾着她的心,她握紧了自己的双手,沉浸在脑中的只是恐慌,所以丝毫没有在意到身边喋喋不休的话语。
绿袖听到高升的声音,她一愣,看了看小姐依然平静的侧脸,又看了看外面,于是她便离开了自家小姐的身畔,一声不响地溜出了门外。
“大小姐,大小姐。”喜娘在边上一直唤着秋水,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不为所动的新娘子,楞了一下,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小心地拍了拍秋水的手臂,“大小姐,已经好了。”她端着诧异地脸看着她鲜丽明媚的脸,人家的小姐出阁都含羞带俏,怎么这小姐的神情没有一丝欢喜呢?
好一会,秋水才恍然地睁开了眼睛,“哦,叫我呢。”这声大小姐还真是不习惯,从今天起,她就只能顶着秋月的名份了,压下心里的难受,她歉然地看向了喜娘诧异地脸,“刚好被鞭炮声扰了,所以没有听见你的声音。”她的声音淡淡地拂过解释,就像蜻蜓点水般,轻轻地漾着涟漪。
喜娘闻言在边上笑了笑,她压下心底的惊叹,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水的脸,“我光看着小姐的脸,已经没了三魂,现在听着小姐的声音,连剩下的七魄都没有了。真是精雕细琢的人物,怪不得罗老爷要将你们藏着掩着,这要让外人瞧见了,还不乱了?”
秋水扬着烟扫过的秀眉,听喜娘在旁边如此夸张地话语,再看着她的血红大口一张一合,她极力压下心中作呕的感觉,垂下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连忙转头看向了妆台上的铜镜。
铜镜中出现的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秋水看着自己熟悉的脸庞,被她们妆点的妖冶明媚,是种说不出来的陌生。秋水看着镜中自己嫣红的嘴唇,想起了喜娘的嘴唇,她忍不住嘴角往上提了提,顷刻之间,一朵如花般娇艳的笑容便绽开在她的唇畔。
“我的天哪,这笑起来可真是要命啊!我看这模样哪,放眼我们整个苏州城,怕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你这样的美人!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啊!”喜娘在边上看到秋水的笑容,惊呼着开口,连连赞叹,“这是谁家的少爷,这么有福气啊!”
秋水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喜娘都是久混江湖,张着眼也能说瞎话的人,如若今日她是一脸麻子,她也能吹地赛过天上的嫦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