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岁也,海多大风,冬暖。○果有灾。文仲闻柳下季之言,曰:“信吾过也。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书以为三策。策,简也。三书简者,恐有遗广故也。
一祀爰居耳,发出如许大议论。然亦只是“无故加典”一句断尽。前云“非是族也,不在祀典”,后云“非是,不在祀典”,总是不得无故加典也。文仲之失,在不能讲功,而先在不能处物,是不智乃以成其不仁也。结出海鸟之智来,最有味。
里革断罟匡君《国语·鲁语上》
宣公夏滥于泗渊,滥,渍也。渍罟于泗水之渊,以取鱼也。里革鲁大夫。断其罟古而弃之,罟,网也。陡然惊人。曰:“一面断一面说,所以下有“公闻之”字。“古者,大寒降,土蛰发,大寒以后,蛰虫始振,孟春也。水虞于是乎讲姑柳,取名鱼,登川禽,而尝之寝庙,行诸国人,助宣气也。水虞,掌川泽之禁令。讲,习也。大网也。笱也。名鱼,大鱼也。川禽,鳖蜃之属。是时阳气起,鱼陟负冰,故既取以祭。复令民各取以荐,所以佐阳气之升也。○第一段,言鱼取之有时。鸟兽孕印,水虫成,春时。兽虞于是乎禁?嗟罗,错鱼鳖以为夏槁考,助生阜也。兽虞,掌鸟兽之禁令。?,兔罟。罗,鸟罟。刺取也。鱼干曰槁。阜,长也。禁取鸟兽之具,所以佐其生长也。○第二段,兽虞却鱼鳖是宾。鸟兽成,水虫孕,夏时。
水虞于是乎禁?音主六,设阱鄂,以实庙庖,畜功用也。小网也。鄂,柞格。所以误兽也。庙,享祖宗。庖,燕宾客。畜,储也。鱼鳖为民日用之需,非鸟兽比,故曰畜功用,不但助生阜已也。○第三段,水虞却设阱鄂是主。且夫山不槎茶蘖岸入声,泽不伐夭,鱼禁鲲鲕而,兽长掌迢,鸟翼寇卵,虫舍虫氐池虫彖延,蕃庶物也,槎,所也。蘖,斫过树根傍复生嫩条也。草木未成曰夭。鲲鲕,鱼子也。,鹿子。,麋子。翼,成也。生哺曰。未乳曰卵。虫氐虫彖,蚁子,可为醢。蕃,息也。○第四段,草木鸟兽鱼虫连类并举,是宾主夹写。古之训也。总一句,与“古者”应。下紧入“今”字。今鱼方别孕,别于雄而怀子。不教鱼长,生者又未大。又行网罟,贪无艺也。”艺,极也。○第五段,入题。见夏滥有违于古,不得不断其罟而弃之。○每段末下一断语,最宜玩。
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美里革。是良罟也,为去声我得法。言此断罟最善,乃代我得古人之法。○兼美断罟,惊变为喜、妙。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审。”○谂,告也。言是罟不可弃,使我见罟不忘里革之言。○断罟藏罟,涉想俱佳。师存侍师,乐师,名存。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结语深隽有味,使好名之主意消。
述古训处,写得宾主杂然,具有错综变化之妙。入今事,只“贪无艺也”四字,是极谏意。宣公闻谏,私心顿释。师存进言,意味深长。正堪并美。
敬姜论劳逸《国语·鲁语下》
公父甫文伯鲁大夫,季悼子之孙,公父穆伯之子,公父蜀欠也。退朝,朝其母,母,穆伯之到,敬姜也。其母方绩。绩,缉麻也。文伯曰:“以蜀欠触之家只四字,便写尽淫心。而主犹绩,惧干季孙之怒也,主,谓主母。干,犯也。季孙,康子也,时为鲁正卿。其以蜀欠为不能事主乎?”注一句。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邪?僮,顽痴也。备官,居官也。闻,调闻大道。○子言家,母却叹国,所见者大。居,吾语去声女汝。
“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去声天下。瘠,瘦薄也。○“劳”字,是一篇之纲。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承劳民说,又从“劳”字看出“逸”字,妙。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承瘠土说,却从沃土反证瘠土,妙。○以上泛论道理,下乃实叙。
“是故天子大采朝潮曰,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大采,五采也。天子春朝朝日,服五采。祖,习也。识,知也。地德广生,修阳政也。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惟旅、牧、相去声宣序民事。“考”字直贯下十七字。师尹,大夫官也。旅,众士也。牧,州牧。相。国相也。宣,布。序,次也。少去声采夕月,与太史、司载纠虔天刑;少采,三采也。秋暮夕阳,服三采。司载,谓冯相氏、保章氏,与太史相偶。纠,恭。虔,敬也。刑,法也。天刑肃杀,治阴教也。日入监平声九御,使洁奉礻帝、郊之粢盛成,而后即安。监,视也。九御,九嫔之官,主祭祀者。即,就也。○着“而后”二字,可见劳多安少。以下段段着“而后”字。○此言天子之劳。
“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忄舀淫,而后即安。业,事也。命,令也。典刑,常法也。工,官也。忄舀,慢也。○此言诸侯之劳。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披上声其家事,而后即安。庀,治也。○此言卿大夫之劳。士朝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受业,受事于朝也。贯,事也。复,覆也。憾,恨也。○此言士之劳。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句法变。○此言庶人之劳。○以上叙男事之劳,所以教文伯。以下叙女工之劳,所以自治也。
“王后亲织玄耽上声,○,冠之垂者。用杂彩线织之。○王后劳。公侯之夫人加之以宏纟延延,○,缨从下而上者。纟延,冠上覆。○公侯夫人劳。卿之内子为大带,卿之嫡妻曰内子。大带,缁带也。○卿内子劳。命妇成祭服,命妇,大夫妻也。○命妇劳。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列士,元士也。○士妻劳。自庶士以下,皆衣去声其夫。庶士,下士也。以下谓庶人。○庶民妻劳。
“社而赋事,而献功,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社,春分社日也。赋,布也。事,农桑之业。冬祭曰蒸。献功,告事之成也。绩,功也。愆,失也。辟,罪也。○单就庶人男女作束,便括尽上文,妙。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又以“心力”二字,总结“劳”字,以起下文。
“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寡,孀妇也。下位,下大夫之位。○两句合来,便见劳当加倍,正破“以蜀欠之家”句。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处事,处身于作事也。先人,谓穆伯。○一折。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应“愆则有辟”句。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无,废先人。’冀,望也。而,汝也。修,儆也。○又一折。尔今曰:‘胡不自安?’点起。以是承君之官,劝母自安,则己之喜于自安可知。○应“备官”句。余惧穆伯之绝祀也!”起言“鲁其亡乎”,结言“穆伯绝祀”,俱作危言,以儆文伯。妙。
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志,记也。季氏之妇不淫矣。”不淫,是能劳。结赞更奇。
通篇只以“劳”字为主。自天子至诸侯,自卿大夫至士庶人,自王后至夫人,自内子士妻至庶士以下,无一人之不劳,无一日之不劳,无一时之不劳。读此,如读《豳风·七月》诗。
叔向贺贫《国语·晋语八》
叔向羊舌。见韩宣子,韩起,晋卿。宣子忧贫,叔向贺之。贺其贫,非贺其忧也。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实,财也。无以从二三子,不足以供宾客往来之费,难以置身于卿大夫之列。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问得好。对曰:“昔栾武子栾书,晋卿。无一卒之田,百人为卒。一卒为田,盖十二井。其官不备其宗器,其掌祭祀之官,犹不能备其祭器。○贫。宣其德行去声,○宣,布也。○“德”字,是一篇之纲。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宪、则,皆法也。越,发闻也。刑,即宪则。疚,病也。○此其德之宣于外内者。以免于难去声。○当身免于祸难。○贫而有德者可贺。及桓子,栾书之子也。骄泰奢侈,贪欲无艺,艺,极也。略则行志,假货居贿毁,○忽略宪则,而行贪欲之志,贷货取利,而蓄之于家。○不贫又无德。宜及于难;本属可忧。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赖武之贻德以善终。○武子不但能保身,且足以庇后,益见贫而有德者可贺。及怀子,栾之子盈也。
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改桓是贫,修武是德。可以免于难;本属可贺。而离同罹桓之罪,以亡于楚。离,遭也。亡,奔也。○桓子虽及身幸免,亦必贻祸于后,可见不贫而无德者可忧。○一举栾氏为证,以见贫之可贺。夫谷阝昭子,谷阝至,晋卿。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三军,与上“一卒”相对。○富。恃其富宠,以泰于国,宠,尊荣也。泰,骄慢也。○无德。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尸,既刑陈其尸也。绛,晋旧都。陈尸灭族,较之贻祸于后者尤甚。○富而无德者可忧。不然,夫八谷阝,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三卿:谷阝、谷阝至、谷阝。又有五人为大夫。○忽作顿宕,文势曲折。一朝而灭,莫之哀也,惟无德也!倒找德字,陡健。○一举谷阝氏为证,以见贫之不必忧。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有其贫,必能行其“德”也。○“吾以为”三字,妙甚。是以贺。正答“何故”二字。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亦栾桓、谷阝昭之续耳,小则贻祸后嗣,大则殃及同宗。将吊不暇,何贺之有?”贫可贺,忧贫又可吊,妙绝。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将亡,赖子存之。以其言可以保身,结栾武子一段。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韩氏之祖。以下,嘉吾子之赐。”以其言可以全族,结谷阝昭子一段。
不先说所以贺之之意,直举栾、谷阝作一榜样,以见贫之可贺,与不贫之可忧。贫之可贺,全在有德,有德自不忧贫。后竟说出忧贫之可吊来,可见徒贫原不足贺也。言下,宣子自应汗流浃背。
王孙圉论楚宝《国语·楚语下》
王孙圉楚大夫。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晋大夫,赵鞅。鸣玉以相去声,○鸣其佩玉以相礼。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恒犹在乎?”自珩,楚之美佩玉也。○开口问白珩,则鸣玉以相,分明有意炫耀。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言白珩之为宝,所值几何?曰:“未尝为宝。一句抹倒。楚之所宝者,顿一句,郑重。与下“楚国之宝”句紧照。曰观贯射亦父甫,○楚大夫。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口实,犹言话柄。善于辞令以交邻,使无以不文为话柄。○是为可宝。又有左史倚相,左史,名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叙,次也。物,事也。○明则有以正主志。又能上下说悦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上天神,下地礻氏,顺道鬼神之情,所以悦之也。○幽则有以格神明。○是为可宝。又有薮曰云,连徒洲,薮,泽也。云,即云梦。连,属也。徒,洲名。盖云梦连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竹之小者曰箭。○十六字要连看,犹言金木竹箭、龟珠角齿、皮革羽毛之所生也。
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赋,兵赋也。不虞,意外之患。○治本国所资。所以共同供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享,献也。○交邻国所资。○是为可宝。○观射父、左史倚相,曰能、曰使。云连徒洲,曰生、曰所以。字法。若诸侯之好去声币具,云连徒洲。而导之以训辞,观射父。有不虞之备,云连徒洲。而皇神相之,皇,大也。○左史倚相。○又将三段串作一片。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邻国有益。而国民保焉。本国有益。此楚国之宝也。正应一句收。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玩则非有用之物。何宝焉?应“未尝为宝”句。○以上答白珩已毕,下乃重起奇文,以刺鸣玉,与白珩无干。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凡为国者所宝唯六。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圣,通明也。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玉,祭祀之玉。龟足以宪臧否,则宝之;宪,法也。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圣曰“能”,物曰“足以”,字法。○此虽是推开一层说,仍句句与上三段相映照,妙。若夫哗嚣之美,鸣玉声也。楚虽蛮夷,不能宝也。”问甚矜张,答甚闲谈,机锋射人。
所宝唯贤,自是主论。却着眼在“云连徒洲”一段。盖薮泽钟美,皆堪有用,自当为宝,正与玩好无用之白珩紧照。后一段于“圣能制议”之下,复接龟珠金玉,山林薮泽,皆可资之为用者,跌到不宝哗嚣之美,处处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