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姐。”
“……嗯。”
“你轻点。”
“……”
“好了没有?”
“别乱动。”
“若是没好,说明你医术还没学到家。”
“少罗嗦!”
“要是二师叔在就好了,保证不用二十天。”
“你再废话,就自己来拆。”
“……”
“蘅姐。”
“嗯。”
“好了没有?”
“……”
“没好吗?”
“……”
“蘅姐,到底是好还是没好?!”
“左手好了。”
“啊!”
“你再动,右边的你自己拆!”
“……”
薛蘅小心翼翼,将谢朗右臂上的布条拆开,用药酒在伤口四周涂抹了一圈,仔细看罢,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臂骨。见他并不喊痛,再抬起他右臂,慢慢移动。见他嘴角含笑,她便加快了动作。
谢朗恨不得大声欢呼,索性站起,长臂舒展,做了几个使枪的动作。薛蘅被他逼得退开几步,皱眉道:“若是二哥在,定要把你的手再绑起来。”
谢朗满心欢喜,苦难的二十天终于过去,自己的双臂终于完好如初,他这刻反而说不出话,只喃喃地叫了声,“蘅姐------”
薛蘅将剪子药酒收到竹笸箩中,再将拆下来的布条丢到炭盆中烧了,端着笸箩往外走。
“蘅姐!”谢朗忙叫道。
“嗯。”薛蘅在门口停步回头。
谢朗踌躇良久,薛蘅略显不耐,他方低沉地说了句,“蘅姐,多谢。”
薛蘅也十分欣喜,忍不住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谢朗看着她高瘦的背影消失在隔壁屋的门后,一跃而起,只觉浑身是劲,大声叫道:“小二!”
店小二蹬蹬上楼,“客官,有何吩咐?”
“快!帮我送几桶热水来,烧热些,爷我---要---洗---澡!”
店小二从未见过要洗澡水要得这么激动的客人,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应了,转身下楼。
谢朗将全身浸在大木桶中,任温热的水将自己整个身躯吞没,直到在水底憋到无法呼吸,才“哗”地跳起,再抹去面上水珠,趴在木桶边缘,长长地叹了声,“爽啊------”
他与薛蘅易容扮成姐弟后,走得极为顺利,没有再遇到暗袭,也不用再遮掩躲藏,早行路、晚投宿,终于摆脱了艰难的逃亡生涯。
这半个月路程,薛蘅不再对他动辄呵斥与训责,也不再总是板着一副脸。还常和他谈天说地,虽然总是他说得多,但总算能偶尔见到她露出一丝微笑。
她照顾他吃饭穿衣梳头等事,不再那般凶神恶煞,他若是有何要求,她也会尽量满足。
可即便是这样,谢朗也始终不敢提出来,想洗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自受伤之后,他就没有下过水,虽说是春天,并不炎热,但二十天下来,身上也已馊不可闻。
他不知道薛蘅有没有洗过澡,数次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后,便关心起了她身上的味道。可每次想偷偷细闻,又想起那个无法言说的梦境,他便会尴尬地坐开,还要在心底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
好不容易熬到臂伤痊愈,能够洗这么一个香哄哄、爽歪歪的热水澡,谢朗禁不住呻吟了一声,再度沉入水中。
天还未亮,他便来敲薛蘅的房门。
薛蘅正在收拾包袱,并不回头,道,“进来吧。”
谢朗大步进来,见薛蘅正将一本书卷起,塞入铁盒底的夹层,心头一跳,想细看,她已迅速扣上了夹层。
薛蘅将包袱扎好,回头道:“走吧。”
谢朗略显犹豫,她便问道:“手还不舒服吗?”
“不是。”谢朗忙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见她往外走,赶紧追上,吞吞吐吐道:“蘅姐。”
薛蘅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他。
谢朗只得问道:“蘅姐,我受伤以前穿的那套衣服呢?”
薛蘅淡淡道:“没了。”
“怎么会没了?”谢朗觉得奇怪,她连一条破了的农夫外裤都要洗净缝好,怎么会不见了自己那套值一百两银子的衣裳。
薛蘅瞥了他一眼,道:“那些天你要吃饭、敷药,还要梳子等物,你以为这些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那套衣裳已经撕破,能换回这些,算不错了。”
谢朗一听她竟将自己那身“瑞蚨祥”的衣裳换了农夫的衣服和粗粮回来,立马哀叹,“要命,那套衣服的夹袋中,还有一千两银票!”
薛蘅怒了,“你又不说!当时你只死命要系回原来的腰带,我才猜到令牌在里面,怎知衣服中还有银票!”
她想了想,怒气马上又消了,还隐露笑意,“倒也不错,那农夫家七个孩子,瘦得皮包骨似的,若是那一千两银票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倒也值!”
谢朗这才知她竟是对己吝啬小气,对穷人出手大方。万般无奈,他只得轻声道:“蘅姐,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
“做什么?”
“我想换身衣服。”
谢朗自幼穿惯了绫罗绸缎,除去在军营的三年,四位姨娘竟可以让他每天都穿不同的衣服,衣料自不必说,做工也是精巧至极。
这二十天,他先穿破旧的农夫衣裳,接着一套普通衣服穿了半个月,实在难以忍受,这刻双手恢复自由,便念着要换一套好些的衣裳。
薛蘅上下打量着他,道:“这身很好啊,为什么要换?我已经拣顶好的买了。”
谢朗狠狠地腹诽了一番她的品味,可眼下自己身无分文,令牌又被薛蘅给收了,只得放低语气道:“蘅姐,这套衣服穿了半个月了,有股味道。”
“有味道吗?”薛蘅感到奇怪,凑近来闻,忽然面颊一红,退开两步。
谢朗却没察觉,仍往她跟前凑,口中道:“是啊,一股很重的味道,不信你闻闻!”
薛蘅再退几步,急忙取出一张银票,又不甘心,沉吟片刻,再掏一张,道:“你手臂已好,咱们不用再辛苦走路,可以骑马了。”
这回轮到谢朗面上一红,“是。”
“这里两张银票,加起来一百两,你去买两匹马回来。记住:要三岁牙口、毛光滑亮的。剩下的银子,你就拿去买衣服吧。”
谢朗接过银票,转身而去。
薛蘅望着他的背影,嘴角隐有一丝得意的笑容。
果然过不多时,谢朗牵着两匹马悻悻回转,身上仍是原来那套衣裳。
他将剩下的三吊钱丢给薛蘅,轻哼一声,“算你狠!”
“你果真不会还价,若会讲价,应该能够剩下三五两银子买衣服的。”薛蘅面无表情,跃身上马。
二人打马出城,向北驰出数里,谢朗忽然勒马,叫道:“不对!”
“怎么了?”薛蘅勒住马,回头问道。
“蘅姐,你等我片刻。”不待薛蘅允可,他已拨转马头,一骑绝尘。
薛蘅等了许久,谢朗才又策马回来,表情凝肃,道:“蘅姐。”
“嗯,你说。”薛蘅也满面郑重。
“有人在民间偷偷大量地买马。”谢朗忧心忡忡,道:“据我所知,吉县多产擅于长途行走的马。以前这种马不过五十两银子一匹,现在涨到了六十两银子。”
“你不是一百两买了两匹吗?”
“我是耍了点诡计,说这马的牙有点问题,才好不容易砍下价的。”
薛蘅一听,也觉得不对劲,疑道:“朝廷对私自大量买马的行为一直有着严格的管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谢朗道:“我刚才回去再暗查了一番,买马的人,大部分操北方口音。”
薛蘅微微抽了口冷气,谢朗又道:“我再去问了问米价,每石涨到了八钱。”
薛蘅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断定道:“有人在囤粮囤马!”
二人都知此事非同小可,薛蘅道:“他们绝对不敢在一个地方买太多,会分散行事。咱们再查接下来要经过的州府,如果属实,回京后你细禀圣上,不可小视。”
谢朗点点头,劲抽马鞭,当先驰出。
可驰出百来步,他又觉不对劲,回头大声问道:“蘅姐,你哪来的银子?”
薛蘅不答,打马超过他了,才抛下一句,“你猜!猜中了奖你一套衣裳!”
谢朗猜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哪来这么多银子,明明自己受伤之初,她还要用衣服去换吃食。正挠头抓腮之时,听到空中传来数声鸣叫,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也顾不了许多,一声呼哨,大白小黑以闪电之势扑了下来。
谢朗一把抓住在怀中扑腾的大白,抱着它的头狠狠亲了两口,开怀大笑,“臭小子,没出息,现在才找到老子!”
话一出口,他隐隐觉得这腔调似曾相识,心中一跳,赶紧望向薛蘅,道:“蘅姐,大白小黑会不会将那些人引来?”
薛蘅不停抚摸着小黑,摇头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让大白带着小黑在空中高飞,不要落下来,再时不时让它们往别的方向飞一下。这样那些人反而摸不透我们的行踪。”
谢朗大喜,再亲了大白数下,才命它飞去。
肩伤痊愈,与大白重逢,又再度骑上千里良驹,谢朗颇有再世为人之感。他遥望前方,充满喜悦地劲喝了一声,骏马扬蹄前奔,驰向莽莽田野。
薛蘅凝望着他在马背上的身姿,也跟着喝马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