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入岩石,深达数寸!
这箭势太过骇人,二人蜷伏在石后,不敢探头查看。
大白的叫声忽然盛烈起来,还夹杂着其它鸟儿的鸣叫,却又不似小黑的声音。谢朗面色微变,转而苦笑,用极低的声音道:“看来是他们!”
“谁?”薛蘅以口形相询。
谢朗呵呵轻笑,“老相好。”
见他这当儿还在说笑,薛蘅瞪了他一眼。她用心听了片刻,微微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从射箭的方位来估算,大概有五个人。但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应当尚在十丈开外。”
谢朗点了点头。
薛蘅觉得以二人的轻功,避过十丈外的箭并不太难,先前只不过是被攻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已。她下了决断,“趁他们还没有围过来,走!”起身向前方灌木林跃去。
谢朗未料她不等自己同意,说走便走,眼见她小半个身形已跃出大石,心中大骇,挺身前扑,如青鲤出水,将薛蘅扑倒在地。
薛蘅猝不及防,脸重重地磕在泥土之中。然而就在这一瞬,她也听到了破空的风声和谢朗的闷哼,感到他伏在自己背后的身躯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她还没有从泥土中抬起头,谢朗已搂住她的腰,急速向右翻滚,一直滚到巨石后,才停了下来。
薛蘅一把抹去眼睛上的泥土,入目正见谢朗左臂上插着一支白翎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一丝血线蜿蜒淌下。而他也脸色煞白,牙关紧咬。
她的左手紧捏成拳又放开,便要拔箭。
谢朗迅速格开她的手,靠着巨石喘气道:“是狼牙箭!不能拔!”
薛蘅心尖没来由的抽了一下,却没法将声音放软,反而怒道:“到底是什么人?!”
谢朗左臂火烧似地疼痛,冷汗涔涔而下。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倒象从牙齿缝里一个个字迸出来的一般。
“云—海—十—二—鹰!”
薛蘅下意识地抬了抬头。碧空中,大白、小黑与一只大鸟斗得正酣,那是一只灰鹫,那种在北方苦寒之地纵横宇空、俯瞰一切生灵的灰鹫。
天清阁有处秘室,只有阁主和一位司詹才能进入。
每年,这位司詹总会将这一年内搜集到的所有信息记录在册,并将册子放入秘室之中,供阁主翻阅。
这些信息,从宫廷政治到文武百官,从天下纷争到百姓生活,甚至连哪里的县官今年讨了第几房姬妾,都应有尽有、包罗万象。
薛蘅继任阁主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位司詹。她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也知道司詹之位历代自相传授,不受阁主的限制。
她所要做的,就是每年将天清阁的两成收入拨到某个钱庄,然后在司詹每年的册子上写下“已阅”二字;当然,她若对哪方面的情况感兴趣,也可在册子上写下,一段时间后,司詹便会将搜集来的讯息留在秘室之中。
薛蘅不知道这位司詹手下有多少人在为天清阁办事,也想不太明白,这些人的存在,对天清阁的意义是什么。
因为,继任阁主的那一夜,她从娘手中接过阁主之印,进入秘室,抬头看到的,便是悬挂在墙上的条幅。
条幅上,青云先生用他一贯清瘦峻峭的笔法斜斜地写着:
“凡阁主者,需心术端正、淡泊名利,不得插足江湖,不得入朝为官,更不得干预政事!”
祖师爷既有这样的遗训,为何还要留下司詹这么一股力量呢?
薛蘅心疼每年的那两成收入,那能多接济不少百姓,可她也没法废掉这股力量,只得按例拨银,按例翻阅司詹留下的各种讯息。
她清晰地记得,在某一年的册子上,司詹用颇为诙谐的笔法介绍了“云海十二鹰”。
“昔有老者,纵横漠北云海高原,鲜有敌手,自号‘云海老人’。某日,老人穷极无聊,下山游玩,遇雪崩,被埋雪中数日之久。
“恰逢丹国大王率兵经过,将老人挖出,其时老人已僵硬如铁,兵者欲将其丢入雪谷,丹王喝止。三日后老人醒转,戏言丹王护他三日,他必将护丹王三十年平安。
“奈何老人天年将至,遂走遍丹国境内,收养了十二名弟子,十男二女,皆以‘羽’为姓,色为名。
“云海老人因材施教,对这十二名弟子倾囊相授,五年后西归,临终前命弟子前往丹王军中,二十五年内护王平安。
“十二人奉其遗命,至丹王宫中,击败丹王身边所有高手,丹王大喜,封为‘云海十二鹰’。
“自此,云海十二鹰称雄漠北,丹王倚之如左膀右臂。十二鹰谨遵老人遗命,凡有对王不利者,纵千里之远,一律诛杀。
“草原诸民畏惧日深,有孩童啼哭,恐吓之:云海十二鹰来了。啼止。”
“小谢啊,怎么看见姐姐来了,你反倒当了缩头乌龟?出来吧,咱们姐弟叙叙旧情。”
女子柔媚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打断了薛蘅的思绪。
这声音娇媚入骨,缠绵绯恻,就象柔软的丝线,将人的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薛蘅面颊忽然红了起来。
谢朗却是吃过大亏的,女子一开口,他便吸了口气,令灵台澄明,又急握上薛蘅的手,在她虎口处用力掐下。
薛蘅醒觉,正要将谢朗的手甩开,他已快速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我引,你走。”
薛蘅快速抽回手,摇了摇头。
谢朗苦笑了一下,大声道:“翠姐姐,小弟对你也思念得紧,奈何小弟这一身臭得很,不好意思见姐姐,且容小弟洗个澡,再来与姐姐共叙鸳梦,如何?”
他口中胡说八道,却继续抓过薛蘅的手,在她掌心写道:“羽青来了,不引开他,没人能逃得脱。”
羽青!
薛蘅面色微变,没有料到天下第一神箭手、不离丹王左右的“云海十二鹰”老大,竟也为了《寰宇志》,千里迢迢来到殷国。
她看着谢朗的左臂,面上涌起了一丝愧疚。
女子娇笑连连,“哟,小谢,还洗什么澡啊,那是男人味。姐姐我最喜欢闻男人味,若是一日不闻这味道,可一日都睡不着。”
薛蘅听到这种话,心生厌恶,竟有想呕吐的感觉。见谢朗要跃出去,一把拉住他,发狠道:“我去!”同时伸手去解背上的铁盒。
脚步沙沙,渐渐清晰。
谢朗知羽翠等人正借说话之机步步逼近,而羽青则不知潜在何处,只待二人露头,便难逃他那雷霆般的一箭。
他在北境与丹军交战三年,吃足了云海十二鹰的苦头,更在一次巡边之时,险被这羽翠迷倒。所幸他练的是童子功,定力过人,智计迭施,才没有“失身”于羽翠。
至于羽青的箭术,那是连裴无忌也闻之色变的。
在丹王与平王对决的最关键一役中,谢朗将薛季兰相赠的“麒麟片”镶在平王的铠甲中,令羽青必杀的一箭没有得手。平王成功将羽青引开,裴无忌才得击败丹王主力,丹军不得不全线退回丹境。
先前箭势一出,他便认出是羽青亲来夺书,云海十二鹰到了五位,自己和师叔,还能逃出生天吗?
只有引开他们,才能让师叔有一线机会,带着《寰宇志》逃生。
他挣了一下,薛蘅却不放手。情急下,谢朗将胸前衣襟用力撕开,薛蘅不及移开目光,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肋下,一个箭疤赫然可见,正中更似剜去了一块肉,狰狞可怖。
她默然不语。谢朗左臂疼得似要断裂,他压低的声音也带了几分狠决之意:“男子汉大丈夫,有仇就得报!”
薛蘅却仍不松手,道:“要走一起走!”
“不引开他,一个都走不脱!”
“我去引开他!你带着《寰宇志》走!”
“不行,我去!”
两人说得低沉而急促,俱都血往上冲,谢朗更是急得额头青筋直暴。
听到羽翠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薛蘅冲着谢朗一瞪眼,将解下来的铁盒塞到他怀中,怒道:“我武功比你高,我去!”
谢朗一梗脖子,将铁盒丢回她身上,低吼道:“我比你了解他们,我去!”
薛蘅再将铁盒塞给他,咬牙道:“我是师叔,你听我的!”
谢朗左臂鲜血仍在不停流淌,急痛下,只觉眼前这个女人如此不可理喻。他在骁卫军中说一不二,军令如山倒,没人敢象薛蘅这般不听号令。他怒气上涌,猛然伸手,将薛蘅按在巨石上,逼到她面前,身子几乎要压到她的身上,狠狠道:“我是男人!你少废话!”
说话间,他双目圆睁,喉结滚动,袒露着的胸膛肌肉贲张,一股强烈的气息自身上散发出来。
薛蘅被他按在巨石上,正要反抗,闻到这股气息,竟莫名的浑身发软。迷糊中,她抬头仰望谢朗,正见他下巴处青茬一片,喉结高突,滚滚而动。
她慌忙移开目光。这,还是那个十七岁的跳脱少年吗?
她尚未清醒,谢朗已将铁盒往她怀中一塞,急跃而出,朗声笑道:“翠姐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