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燕云关前集结的丹军已逾十五万。这日晨阳甫升,丹王的九旄白毛大纛终于在阵前树起,随风飘扬。
平王得禀,忙和谢朗等人登上城楼。只听丹军营地里号角大作,尘沙扬起足有丈许高。三通鼓响后,数万丹兵铁甲铿锵,从营地中驰出。待至燕云关下,丹军先锋军两个万人队向两侧分开,中军前突,九旄白毛大纛下,一人铁甲外披金色王袍,正是丹王。
平王举起右手,燕云关城楼上金鼓齐鸣,殷军箭弩手、盾牌手、火器手、投石手、工兵齐齐到位,精锐骑兵也皆在关门后集结。
众人神情肃穆,严阵以待,眼神最锐利的裴无忌忽然疑道:“那是谁?!”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只见丹军的一个千人队用马车拉着两个木笼子往关下驰来。木笼子里站着两名女子,因为隔得远,看不清楚她们的面目,但不知为何,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脊骨发凉,如有芒刺在背。
再过一阵,马车驰得近了,快到丹王身侧,谢朗看清了笼中之人,大骇下疾冲两步,身子探出城墙,失声呼道:“蘅姐!”
陆元贞也几乎同时抢前两步,呼道:“柔嘉?!”
平王又惊又怒,不明白柔嘉和薛蘅怎么会来了边关,还让丹军给擒住了。裴无忌、徐烈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城墙上鸦雀无声。
谢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裴无忌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腰。谢朗运力挣扎,裴无忌死死按住他腰间穴道。平王回过神来,上来对着谢朗就是一拳,怒道:“小谢!你冷静点!”
谢朗正激愤难当之时,忽听陆元贞缓缓道:“你现在出去救她们,不但人救不回,还会害了她们。”
他抬起头来,只见陆元贞神色平静地看着关下,但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捏得紧紧的,骨节泛白。
谢朗呆了呆,扑到关墙后,定定地望着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心乱如麻。
关墙下一阵颦鼓后,丹王右手一举,王旗摇动,数万人肃静下来。
丹王马侧一名身形枯瘦、宛如幽灵般的黑衣人呵呵一笑,开口道:“平王殿下,我王想和你做笔交易。”
他说得不徐不疾,声音不大,却真气绵长,两军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平王怒意勃发,取下背后的铁胎硬弓,搭上三支鹰翎利箭,飕飕飕连珠射出,大喝道:“本王从不与卑鄙无耻的小人交易!”
黑衣人从马鞍上跃起,人在空中,袍袖连卷,便将三箭连环击落。他飘然落回马鞍上,和丹王说了几句话,阴恻恻笑道:“我王说你们中原蛮子阴险狡诈,我们丹人不会你们虚伪的那一套。一句话:若平王殿下不开关投降,这尊贵的公主还有天清阁的阁主,王便要将她们赐给有功的将士,让他们阵——前——享——用!”
此言一出,殷军怒火填膺,群情激愤,纷纷请缨道:“王爷,出关救人吧!”
谢朗目光凝在薛蘅身上,呼吸急促,十指咯咯直响,险些将城墙上的青砖抠将下来。
平王正犹豫不决之时,丹王低声吩咐了一句,那黑衣人跃下骏马,走到木笼边,将堵在柔嘉口中的布条取出,又一伸手,裂帛之声响起,柔嘉的外衫被他扯落在地。
柔嘉失声惊叫,丹军齐齐大笑,有将领叫道:“王上,将她赐给我吧,能当着这么多殷国蛮子的面操他们的公主,实在是平生第一乐事啊!”
平王全身如堕冰窟,若真让柔嘉和薛蘅在阵前受到凌辱,殷军士气必将遭受重创。他正要不顾一切,下令开关抢人,忽见柔嘉自铁笼中高昂起头,厉声叫道:“皇兄,快杀了我!快啊!我绝不受他们凌辱!”
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叫声凄厉,但饱含凛然无惧之意。殷军听了,无不悲愤地低下了头,有的更咬牙切齿,大骂丹王卑鄙无耻。
羽苍也被柔嘉叫声中的那股凛然之气给震住了,一时没有反应。眼见柔嘉叫罢,牙关一张,意图咬舌自尽,他才手指急伸,点上柔嘉牙关。
但柔嘉的牙齿还是磕到了舌头,鲜血自嘴角涔涔滴下,染红了白色的衣裙。她怒目冷视了丹王和羽苍一眼,又傲然高昂着头,望向关墙上的平王。
平王闭了闭眼睛,猛然搭箭拉弓,瞄准柔嘉,心痛如绞下颤声叫道:“柔嘉!好妹妹!只要他们敢动你,皇兄便送你一程!来世我们再做兄妹!”
柔嘉仰面看着他,神情哀伤中又带着无尽欣喜,眼中却慢慢地流下泪来。
和风丽日下,谢朗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木笼中的薛蘅。
薛蘅也仰起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与她的眼神胶着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悲愤、酸楚、欣喜、安慰种种情绪自眼神中传递而出,宛若执手诉说了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朗身形微晃,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他压下胸中如沸的热血,看着薛蘅,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地解下腰间铁胎硬弓,搭上黑翎长箭,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瞄准了薛蘅的咽喉!
他动作利索沉稳,但就在箭尖对准她咽喉的一霎那,他听见了自己胸腔内某处怆然碎裂的声音。
薛蘅静静地仰望着他,唇角有着淡淡的微笑。
平王仍然拉弦搭箭,瞄准着柔嘉。他凝望着她决绝的面容,心中悲愤,忽运起丹田之气,大声喝道:“殷国的男儿听着!”
“是!”城墙上的殷国将士齐声应喝,宛如惊雷轰鸣,震得天上的浮云抖了一抖。
平王怒喝道:“犯我疆土者,杀!”
殷军将士热血上涌,同声喝道:“杀!”
平王再朗朗喝道:“屠我同胞者,杀!”
“杀!”
“辱我姐妹者,杀!”
“杀!杀!杀!”
朝阳下,北面黄沙大漠的风飒飒吹来,将这如怒涛般狂涌的喊“杀”声卷过燕云关,卷过青青河谷,卷向白沙河。
河水滔滔东去,滚滚不息,将这声音传遍万里原野、如画江山。
数万丹军都被这“杀”声震住了,先前勇悍的气势为之一黯。
九旄白毛大纛下,丹王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他身旁一名骑着“鹁鹆青”的灰裘青年忽然开口道:“王,对方已成哀兵,今日不可强攻,否则伤亡必大。”
丹王冷哼一声,但还是点头,道:“离苏王子说得有理。”
他吩咐了几句,羽苍大声道:“平王殿下,我王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三天之后再不开关投降,王就不会象今天这般优待公主了。”
待他说罢,王旗挥出指令,丹军井然有序地后退,铁蹄翻飞,不多时便退得干干净净。
待漫天尘土落下,平王才松开一直紧握着弓箭的手,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谢朗则“啊”地大叫一声,抬起劲弓,长箭挟着凌厉的风声,对着空中射了出去。
他将铁胎弓掷在地上,冷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去救她们。”说完转身就走。
陆元贞在他身侧,忙扼住他的手腕,急道:“小谢,从长计议!”
谢朗将他的手一把甩开。陆元贞气极,猛然一拳击出,正中谢朗面颊。
谢朗被打得后退两步,急怒攻心,大叫道:“我就是死,也不能让蘅姐遭受他们的凌辱!你们不在乎她,我在乎!”
陆元贞厉声道:“若是燕云关守不住,会有更多的人遭受他们的凌辱!你心疼薛先生,愿意为了她去死,难道……”
他鼻中酸楚难当,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将压在心头多年的话说了出来,“……难道我就不心疼柔嘉吗?!我同样可以为了她去死!但我想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看到燕云关失守!”
平王、谢朗、徐烈等人闻言都一呆,陆元贞一拂袖,转身下了城楼。
未能胁迫殷军,反让己方失了锐气,丹王心中郁恼,是夜在中军大帐设宴,召了库莫奚、铁勒、赫兰三族联军统领和军中各大将领,饮酒解闷。
席间,摩罕见丹王闷闷不乐,便命人将抓来准备做“肉盾”的殷国女子押了上来。士卒们挑破她们的衣衫,逼迫她们跳舞唱歌,将领们看得哈哈大笑。
丹王也慢慢地露出笑容,看了片刻,他心念一动,抬起右手,席间便安静下来。
丹王向摩罕道:“将那公主和薛蘅押上来。”
待柔嘉和薛蘅被押入帐中,丹王斜睨着她们,道:“既然殷人都不在乎你们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听说中原女人个个贞孝节烈,孤王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贞烈法?!”
他将身子依上虎皮榻椅,把玩着手中的玛瑙酒杯,笑道:“儿郎们,这两个女子,今晚就赏给你们了。”
丹军将领闻言大喜,纷纷拥了上来,绝大多数人围住了柔嘉。其中一人伸手一扯,便将柔嘉的外裙撕下了半幅。
柔嘉双手反捆在身后,口中被塞了布条,急得珠泪迸出,“呜呜”叫着,极力闪躲。可围着她的都是身形魁梧的武将,一人伸手将她抱起,扛在肩头,便往帐外走。
薛蘅眼见柔嘉就要被扛出营帐,急怒下大声道:“王,你放过她,我便默出《寰宇志》!”
扛着柔嘉的那名大将知道丹王对《寰宇志》志在必得,唯恐王的命令是要演一场戏,以逼迫薛蘅就范,忙在营帐门口停住了脚步。
丹王今日挫了锐气,回来后又听了羽翠的几句挑拨,心中十分不爽,冷笑道:“只要孤王打到涑阳,那《寰宇志》还不是一样要落入孤王手中?又何需你来默出?”
那大将一听,哈哈大笑,用力把柔嘉一颠,眼看便要踏出了营帐。
薛蘅正绝望之时,忽听一把极温和清雅的声音响起,“且慢!”
随着这个声音,席间站起来一位灰裘青年,他身形高挑、五官俊美,乌发垂肩,只一个浅笑着站起来的动作,便让人觉得其风姿飘逸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