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署内,苍狼坪上,五十名署工一字排开,正各自扛着枪训练射击。
永王和秦王坐在棚下亲自监督,低声询问从楚庭来的官员,军火局的制造情况。
“回王爷,三批火炮正在制造中,若是取消休假,从小年至元宵一直加班,预计三月上旬就能完工。”
“那太好了。”秦王看向哥哥。
永王却紧绷着脸:“不必,传本王的话,军火局依照既定排班,该工则工,该休则休。”
“哥——”言荣不乐意了,如此拖沓,恐怕新货要等到端午才能够完工了。
王爷拍了拍弟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楚庭那头连年也不让过,金陵这边谁愿意被派过去监工,你吗?”
秦王马上摇头。
“王爷仁德,实乃楚庭子民大福。”
永王瞟了他一眼,懒得理会那拙劣的马屁功,回头问弟弟想下去看看不。自小就爱舞刀弄枪的秦王当然乐意了,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座位,往靶场处奔去。
主事见王爷快步赶来,以为有大事发生,赶紧上前迎接,丝毫不敢怠慢,在弄清楚前因后果以后,他从铺满禾秆草的木箱里,取出一柄漆黑铮亮的新枪,献至王爷跟前。言荣耍枪耍得好不快活,永王对这个弟弟毫无办法,都过十七岁了还这么爱玩。言荣瞄准六十丈开外的靶子,射了个十发七中,回头朝兄长挥手炫耀,永王只能摇头苦笑。
“王爷——”暗察司头目查苇,低声跟永王报告代笔者的身份。
午后,廖雨石离开了安王府,一个人来到城西,一户门前插着梧桐枝的寻常民宅,在门前叩了六下,三快三慢。门开了,廖先生进去后,看门的从门里探出头来左顾右盼,确认没人跟踪后,随即把门锁上了。
廖雨石步过中庭,往屋里走去,一推开门,屋里弥漫着梅子的芬芳。
“廖先生,您可到了。”坐在围炉边上的穆先生笑道。
他把脱下的棉袄挂墙上,又从衣襟之内,摸出新写好的几篇文章。穆仁星双手接住,开始认真品读。三人围炉而坐,卜子良为两位斟上温好的梅酒,又问穆先生的看法。
“廖先生文采风流,字字珠玑,在下实在是佩服,佩服。”穆仁星果断竖起大拇指。
廖雨石讪讪笑道:“先生过奖了,小生不过直抒胸臆,意图唤醒广大男儿热血,清君侧之恶人。”
穆、卜二人洗耳恭听,连连称是。此时门又开了,围炉三友看见贵客驾临,立即下跪迎接。福王说无须多礼,然后问姓廖的要过文章。
卜子良把稿纸呈献给王爷。言复浏览一番,便唤张洛过来。
“你拿着它到西印房,本王要让金陵的大街小巷,每一个在茶居饭馆、酒楼妓院的人,手里都有一份。”
“奴才马上去办。”老张接过稿纸后小心藏好,然后迅速离开了。
“廖先生,你可知道,如今我们正行走于刀尖之上,万一东窗事发,我们都将会粉身碎骨。”
“小人明白箇中利害,倘若事发,小人定当一力承担,绝不连累王爷。”
言复皱住了眉:“不,你什么也承担不了。你能做的,就是严守秘密。绝对不能与任何人提及此地的任何事,我指的是任何人,明白吗。”
“小人遵命,定必死守秘密。”
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来得更冷,连湖面也结了薄薄一层冰。蟠伶冒住大雪天,一个人撑着伞,从升平宫出来,独自立于乾池边上的一株大树下,眺望眼前一派银装素裹的湖色山景,不停地往手心呵气。忽然,耳边响起几声布谷鸟的鸣叫,三短三长。他便从皮裘里掏出一封信,扔在雪地上,扬长而去。
苏黎回到梨香苑,眼前站住十几名侍卫把守于门外,心中大呼不妙。其中一位带刀侍卫告诉他,王爷已在屋内等候苏大人多时,请他赶紧内进。
他把伞收好,再走进屋里,又抖一抖衣服,零星雪花掉落到地毯上,然后越过屏风,便见到了永王,正侧躺于罗汉床上假寐。他轻轻地坐到床边去,替男人盖好毛毡。言欣被他惊醒,眨了一眨眼,抬头望住他。
“为何突然来我这儿?”苏黎问他。
男人微微一笑,拉住冰冷的双掌放进被窝。
苏黎偷偷望了眼远处的书案,笑着问道:“王爷是来梨香苑睡觉的?”
永王懒懒地点头:“本王在这里睡得特别香。”
“转冷就嗜睡,你是一条蛇啊?”
“你是农夫吗?”言欣打趣道。
苏黎听得一头雾水,低声嗔骂:“没个正经的。”
言欣搂住冰冷的人,下巴搁在对方肩上,朝着耳朵吹气:“我想,找你取暖。”同时把手伸向男子的腰带。
蟠伶躺倒在他怀里,两尾长蛇便躲在被窝里,开始相互取暖,纠结缠绵,难舍难离,不时还发出“嘶嘶”的声音。
玩闹够了以后,言欣爬起来,摸向床脚小几上的保温盏,捧出一盅冰糖烤梨,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身下的人。苏黎虽然正享受着王爷的体贴伺候,却一直颦着秀眉。言欣便问他怎么了。
“分梨分离,哪有人吃梨是分着吃的!”
永王被他的话逗乐了,抿着嘴忍住不笑出声来。
“我是认真的——”
“对对对,苏大人说得有理。”然后突然来了一句,“后天我要离开金陵。”
苏黎瞪眼望住他,问去哪里。
“岳阳,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就找言荣。”说着,他摸上了那张冰冷的小脸。
“那你何时回金陵?”
言欣说:“过年应该会回来的。”
“那我可以找言荣不,让他给你送信?”
永王看住他好一阵子,问:“你真的会给我写信?”
“这回去那么久——”蟠伶此时才意识到,他今天是来道别的。
言欣捧住那颗还在发呆的脑袋,低声道歉:“事出突然,现在才告诉你。”
永王着上锦衣狐裘,戴上冠帽,在苏黎脸上香了一口,随即离开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蟠伶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赶紧跑往书案处检视,果不其然,露出破绽了。书案之上赫然袒露,之前写信时落下的拓印,从中可以依稀辨认到,“永王将于岳阳造军火局”几个小字。永王这回来得实在过于突然,根本不给他机会收拾遮掩。
此时他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