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看起来很清贫,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他跪在三姑面前,拉着三姑哭嚎不断。看到这情景的时候,我依旧站在二楼,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三姑的模样,还是答应了孩子的要求,她扶起那个孩子,微微点了点头。
孩子显得很激动,把手中的东西谨慎地交到三姑手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看得清楚,孩子手里不是钱,而是一缕系着红绳的头发。
夜里,三姑又来我房间了,几日来,每逢睡前她总要来和我聊聊天,顺便在我床头摆一盆花。
我问三姑:“三姑,今天那个孩子也是来买花的?”
三姑笑道:“是啊。”
我说:“看那样子,他似乎很穷,可你好像答应他了。”
三姑不置可否:“是啊,我让他一个星期后来取。小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不能拿钱买回去的,比如,感情。”
我更好奇了:“那是什么花?一个星期就能长出来?”
三姑显然不打算回答我这个问题,转身走到门旁,说:“小林,这世界上的花太多了,有些是你根本就不可能见过的。好了,睡吧。你来的日子也够长了,过一阵子我就把你送回去。”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三姑很快消失在门口。
回头望窗外,夜色之下的花房格外安静,九个花房有八个都灭了灯,只有一个窗内透出光线来,看样子那花房中的工人还在忙碌着。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地方诡异而神秘了,似乎总有一些秘密藏起来,藏着不让别人知道,不允许别人窥探。
屋内,飘飘忽忽地萦绕起那迷离的花香,我打了个瞌睡,躺到床上,还想着三姑的话,这世界上许多东西是买不来的。
的确如此,感情是最大的证明,就像秦楠。
4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三姑说我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最后一夜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三姑送来的那盆花,入夜时,被我不禁意打碎了。说来也怪,从没有见过那么诡异的花,盆子碎裂、泥土散了一地之后,它好像也一下失去了生命力,立刻枯萎,叶片和枝头的花朵,在一瞬间变成了亮闪闪的花火,风一吹,如同纸灰一般消散在空气之中。
我看着大为惊奇,虽说之前这花朝开夕落已经够怪异的了。
大概是已经熟悉了在花香下入睡,没有了那盆花,就像失眠患者没有了安眠药,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楼外那间花房,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灭灯了,三姑这几夜来似乎一直在花房中忙碌,靠在窗口望着花房的夜景以及花房外围黑乎乎的荒林子,我越发觉得三姑的花房不一般了。正思索着,楼下突然出现了那个孩子的身影,打着手电筒,正由一个工人引领着向内走来。
我猛地想起,三姑说过,今天是孩子来取花的日子。
什么样的花七天就能长成?什么样的花,让三姑高价不买,却卖给这样一个穷孩子?什么样的花非要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卖出去?
我的好奇无限增大,蹑手蹑脚地跑出了小楼。
小心地跟在孩子和工人身后,我果然来到了亮灯的花房门口,三姑正站在门口等那孩子。
见孩子来了,三姑笑道:“今天你就能把花带走了。”
孩子激动地感恩:“谢谢您,谢谢您。”
工人和三姑、孩子一起走进了花房,夜色又回归了沉静,我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钻进了花房,虽然我也知道这样窥视别人,实在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好奇心来了真的是挡也挡不住的。却在摸进花房的一霎那,完全傻住了。
花房完全变了样子,不!不是花房变了样子,而是花变了样子。无数的康乃馨、杜鹃花、风信子、丁香花等等等等,疯了一样的长了起来,地上摆放的几百个花盆中,花枝像蛇一般蜿蜒伸出,又像桥一般横亘在半空之间,从四面八方聚集在花房的中央,在半空之中无数枝条纠结在一起、缠绕在一起、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粗壮巨大的藤蔓综合体。
那空中花桥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在顶端,独生一朵巨大的黄色大花。
说巨大,是因为那花朵确实大得不可思议,高度大概有两米,直径怎么也有五、六米,饱满而殷实,花瓣上还粘着晶莹剔透的露水。此时,它仍旧是一个花苞。
三姑和工人、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花桥下,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黄色的大花苞。我屏住呼吸,也紧紧盯着花苞,直觉告诉我,他们在等着那朵花苞绽放。果然,不一会儿,花苞的顶端微微咧开了一个小口,整个花房立刻萦绕一股沁人的花香,香气缭绕下,藤蔓综合体上长有的小花苞们最先开始绽放,黄的、白的、红的、蓝的竞相开放,终于,大花苞也开始绽放,如同轻启面纱的娇羞少女,花瓣缓缓绽开。
我在心里默数着:一片、两片、三四片……
等到大花苞完全开放之后,我整个人已经傻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花苞的花蕊处。
黄色的花蕊上,分明坐着一个****的女人,像是结在蕊中的果实一般,微闭双眸,躺在花蕊中心。
这时,花桥下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女人睁开眼睛,显得很茫然,从花蕊上走下来,抱住孩子,又望着三姑。三姑手里早有准备好的衣服,披在女人身上,如释重负地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三姑对那孩子说:“现在好了,带你母亲离开吧。以后要好好过,记住!不要再来找我了,这世界上不可能总有后悔药给你吃的。”
孩子“噗通”给三姑磕了一个头,拉着还迷惘不解的母亲,离开了花房。而那朵花桥顶端的大花,在几分钟之内,很快枯萎消失,四周的各色花枝也各自缩了回去,像听话的孩子一般,乖乖地缩回到自己的花盆中,保持原样不动了。短短几分钟,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似乎我看到的只是幻象。
三姑显得很累了,脸色有些苍白,让工人去休息后,她一个人坐在花房中开始发呆。我转身打算偷偷摸回房间,刚从藏身的花丛中爬出去,三姑竟然说话了。
三姑含笑地叫道:“小林,你去哪啊?”
我愣了一下,有些恐惧地走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说:“三姑……”
三姑瞪了我一眼,说:“我早就知道你藏在那里了。刚才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吧。你这孩子,从小好奇心就重,我知道我不可能瞒得住你。虽然夜夜给你摆放那让人致迷的异花,却还是出了纰漏。”
我咽了口唾沫,坐在三姑身边,怯怯地说:“三姑,那刚才究竟是……”
三姑缓缓说:“我说了,你别害怕。那是种人,用花种人。你知道我这花房挂那些牌子的真正寓意吗,那并非按照花的种类和含义去区分种植,而是以每一个馆能够种出的人为区分。这个馆是母亲馆,刚刚花苞中结出的女人,就是那孩子的母亲。”
虽然三姑的话太过不可信,但眼见为实,刚才的一幕我是亲眼所见的,我不解地问:“三姑,究竟你这花房是个什么地方?”
三姑继续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世界上的怪事太多了,之所以称之为怪事,是因为人们很难见到、很难相信而已,却并不代表它并不存在。小林,我这个花房既能养花卖花,也能实现人们的愿望。我实话告诉你吧,前一阵子来的那个中年男人,也是来求我种人的。”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反而答应一个穷孩子?”
“我有我的准则。”三姑叹了口气,“世界上的人谁都难以逃脱生离死别,如果每一个人都来找我种人,种出自己的父母孩子、爱人仇人,如果我全都答应了,那这个世界不就混乱了吗?那个孩子的事,我本来也不想答应的,但他母亲是为了他而去世的,他不学无术,跑去赌博,欠下了一大笔债务,她母亲为了帮他偿还债务,在深夜去打工的路上被车撞死了。你说,我能不帮他吗?”
我叹了口气,说:“三姑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