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预曰:凡与敌战,夜则火鼓不息,昼则旌旗相续,所以变乱敌人之耳目,使不知其所以备我之计。越伐吴,夹水而陈。越为左右句卒,使夜或左或右,鼓噪而进。吴师分以御之,遂为越所败。是惑以火鼓也。晋伐齐,使司马斥山泽之险,虽所不至,必旆而疏陈之。齐侯畏而脱归。是惑以旌旗也。
故三军可夺气。
曹操曰:《左氏》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李筌曰:夺气,夺其锐勇。齐伐鲁,战于长勺。齐人一鼓,公将战。曹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乃战,齐师败绩。公问其故。刿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夺三军之气也。
杜牧曰:《司马法》:“战以力久,以气胜。”齐伐鲁,庄公将战于长勺。公将鼓之。曹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晋将毋丘俭、文钦反,诸军屯乐嘉,司马景王衔枚径造之。钦子鸯,年十八,勇冠三军,曰:“及其未定,请登城鼓噪击之,可破。”既而三噪之,钦不能应,鸯退,相与引而东。景王谓诸将曰:“钦走矣。”发锐军以追之。诸将曰:“钦旧将,鸯小而锐,引军内入,未有失利,必不走也。”王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鸯鼓而钦不应,其势已屈。不走何待?”钦果引去。
王皙曰:震执心衰惰,则军气夺矣。
何氏曰:《淮南子》曰:“将充勇而轻敌,卒果敢而乐战,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志厉青云,气如飘风,声如雷霆,诚积逾而威加敌人,此谓气势。”《吴子》曰:“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于一人,是谓气机。”故夺气者有所恃,有所乘,则可矣。
张预曰:气者,战之所恃也。夫含生禀血,鼓作斗争,虽死不省者,气使然也。故用兵之法,若激其士卒,令上下同怒,则其锋不可当。故敌人新来而气锐,则且以不战挫之,伺其衰倦而后击,故彼之锐气,可以夺也。《尉缭子》谓:“气实则斗,气夺则走”者,此之谓也。曹刿言“一鼓作气”者,谓初来之气盛也,“再而衰、三而竭”者,谓陈久而人倦也。又李靖曰:“守者不止完其壁、坚其陈而已,必也守吾气,而有待焉。”所谓守其气者,常养吾之气,使锐盛而不衰,然后彼之气可得而夺也。
将军可夺心。
李筌曰:怒之令愤,挠之令乱,间之令疏,卑之令骄,则彼之心可夺也。
杜牧曰:心者,将军心中所倚赖以为军者也。后汉寇恂征隗嚣,嚣将高峻守高平第一。峻遣军将皇甫文出谒恂,辞礼不屈,恂怒,斩之,遣其副。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今来,辞气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后燕慕容垂遣子宝率众伐后魏。始,宝之来,垂已有疾。自到五原,道武帝断其来路,父子问绝。道武乃诡其行人之辞,令临河告之曰:“父已死,何不遽还?”宝兄弟闻之,忧惧,以为信然,因夜遁去。道武袭之,大破于参合陂。
梅尧臣曰:以鼓旗之变惑夺其气,军既夺气,将亦夺心。
王皙曰:纷乱喧哗,则将心夺矣。
何氏曰:先须己心能固,然后可以夺敌将之心。故《传》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司马法》曰“本心固,新气胜”者是也。
张预曰:心者,将之所主也。夫治乱勇怯,皆主于心,故善制敌者,挠之而使乱,激之而使惑,迫之而使惧,故彼之心谋可以夺也。《传》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谓夺其本心之计也。又李靖曰:“攻者不止攻其城、击其陈而已,必有攻其心之术焉。”所谓攻其心者,常养吾之心,使安闲而不乱,然后彼之心可得而夺也。
是故朝气锐。
陈?曰:初来之气,气方盛锐,勿与之争也。
孟氏曰:《司马法》曰:“新气胜旧气。”新气即朝气也。
王皙曰:士众凡初举气锐也。
昼气惰。
王皙曰:渐久少怠。
暮气归。
孟氏曰:朝气,初气也。昼气,再作之气也。暮气,衰竭之气也。
梅尧臣曰:朝,言其始也。昼,言其中也。暮,言其终也。谓兵始而锐,久则惰而思归,故可击。
王皙曰:怠久意归,无复战理。
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李筌曰:气者,军之气勇。
杜牧曰:阳气生于子,成于寅,衰于午,伏于申。凡晨朝阳气初盛,其来必锐,故须避之,候其衰伏击之,必胜。武德中,太宗与窦建德战于汜水东。建德列陈,弥亘数里(理)。太宗将数骑登高观之,谓诸将曰:“贼度险而嚣,是军无政令,逼城而陈,有轻我心。按兵不出,待敌气衰,陈久卒饥,必将自退,退而击之,何往不克。”建德列陈自卯至午,兵士饥倦,悉列坐右,又争饮水。太宗曰:“可击矣。”遂战,生擒建德。
陈?曰:有辰巳列陈,至午未未胜者。午未列陈,至申酉未胜者。不必事须晨旦而为阳气,申午而为衰气也。太宗之攻建德也,登高而望之,谓诸将曰:“贼尽锐来攻,我当少避之,退则可以骑留之。”以明不须晨旦也。凡彼有锐,则如此避之,不然则否。
杜佑曰:避其精锐之气,击其懈惰欲归,此理气者也。曹刿之说是也。
梅尧臣曰:气盛勿击,衰懈易败。
何氏曰:夫人情莫不乐安而恶危,好生而惧死,无故驱之就卧尸之地,乐趋于兵战之场,其心之所蓄,非有忿怒欲斗之气,一旦乘而激之,冒难而不顾,犯危而不畏,则未尝不悔而怯矣。今夫天下懦夫,心有所激,则率尔争斗,不啻诸、刿。至于操刃而求斗者,气之所乘也,气衰则息,恻然而悔矣。故三军之视强寇如视处女者,乘其忿怒,而有所激也。是以即墨之围,五千人击却燕师者,乘燕劓降掘冢之怒也。秦之斗士倍我者,因三施无报之怒,所以我怠而秦奋也。二者,治气有道,而所用乘其机也。
张预曰:朝喻始,昼喻中,暮喻末,非以早晚为辞也。凡人之气,初来新至则勇锐,陈久人倦则衰。故善用兵者,当其锐盛则坚守以避之,待其惰归,则出兵以击之。此所谓善治己之气,以夺人之气者也。前赵将游子远之败伊馀羌,唐武德中太宗之破窦建德,皆用此术。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李筌曰:伺敌之变,因而乘之。
杜牧曰:《司马法》曰:“本心固。”言料敌制胜,本心已定,但当调治之,使安静坚固,不为事挠,不为利惑,候敌之乱,伺敌之哗,则出兵攻之矣。
陈?[HTF]曰:政令不一,赏罚不明,谓之乱,旌旗错杂,行伍轻嚣,谓之哗,审敌如是,则出攻之。
贾林曰:以我之整治,待敌之挠乱,以我之清静,待敌之喧哗,此治心者也。故《太公》曰:“事莫大于必克,用莫大于玄默”也。
梅尧臣曰:镇静待敌,众心则宁。
王皙同陈?注。
何氏曰:夫将以一身之寡,一心之微,连百万之众,对虎狼之敌,利害之相杂,胜负之纷揉,权智万变,而措置于胸臆之中,非其中廓然,方寸不乱,岂能应变而不穷,处事而不迷,卒然遇大难而不惊,案然接万物而不惑?吾之治足以待乱,吾之静足以待哗,前有百万之敌,而吾视之,则如遇小寇。亚夫之御寇也,坚卧而不起,栾箴之临敌也,好以整又好以暇。夫审此二人者,蕴以何术哉?盖其心治之有素,养之有余也。
张预曰:治以待乱,静以待哗,安以待噪,忍以待忿,严以待懈。此所谓善治己之心,以夺人之心者也。
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
李筌曰:客主之势。
杜牧曰:上文云“致人而不致于人”是也。
杜佑曰:以我之近,待彼之远,以我之闲佚,待彼之疲劳;以我之充饱,待彼之饥虚。此理人力者也。
梅尧臣曰:无困竭人力以自弊。
王皙曰:以余制不足,善治力也。
张预曰:近以待远,佚以待劳,饱以待饥,诱以待来,重以待轻。此所谓善治己之力,以困人之力者也。
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
曹操曰:正正,齐也,堂堂,大也。
李筌曰:正正者,齐整也,堂堂者,部分也。
杜牧曰:堂堂者,无惧也。兵者,随敌而变,敌有如此,则勿击之,是能治变也。后汉曹公围邺,袁尚来救。公曰:“尚若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此成擒耳。”尚果循西山来,逆击,大破之也。
梅尧臣曰:正正而来,堂堂而陈,示无惧也,必有奇变。
王皙曰:本可要击,以视整齐盛大,故变。
何氏曰:所谓强则避之。
张预曰:正正,谓形名齐整也;堂堂,谓行陈广大也。敌人如此,岂可轻战?《军政》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又曰:“强而避之。”言须识变通。此所谓善治变化之道,以应敌人者也。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
李筌曰:地势也。
杜牧曰:向者,仰也。背者,倚也。逆者,迎也。言敌在高处,不可仰攻,敌倚丘山下来求战,不可逆之。此言自下趋高者力乏,自高趋下者势顺也,故不可向迎。
孟氏曰:敌背丘陵为陈,无有后患,则当引军平地,勿迎击之。
杜佑曰:敌若依据丘陵险阻,陈兵待敌,勿轻攻趋也。既驰势不便,及有殒石之冲也。
梅尧臣曰:高陵勿向者,敌处其高,不可仰击,背丘勿逆者,敌自高而来,不可逆战,势不便也。
王皙曰:如此不便,则当严陈以待变也。
何氏曰:秦伐韩,赵王令赵奢救之。秦人闻之,悉甲而至。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不然必败。今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奢从之,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后周遣将伐高齐,围洛阳。齐将段韶御之,登邙坂,聊欲观周军形势。至太和谷,便值周军,即遣驰告诸营,与诸将结陈以待之。周军以步人在前,上山逆战。韶以彼步我骑,且却且引,得其力弊,乃遣下马击之。短兵始交,周人大溃,并即奔遁。
张预曰:敌处高为陈,不可仰攻,人马之驰逐,弧矢之施发,皆不便也。故诸葛亮曰:“山陵之战,不仰其高,敌人从高而来,不可迎之,势不顺也。引至平地,然后合战。”
佯北勿从。
李筌、杜牧曰:恐有伏兵也。
贾林曰:敌未衰忽然奔北,必有奇伏要击我兵。谨勒将士,勿令逐追。
杜佑曰:北,奔走也。敌方战,气势未衰,便奔走而陈兵者,必有奇伏,勿深入从之。故《太公》曰:“夫出甲陈兵,纵卒乱行者,欲以为变也。”
梅尧臣同杜牧注。
王皙曰:势不至北,必有诈也,则勿逐。
何氏曰:如战国秦师伐赵,赵奢之子括代廉颇将,拒秦于长平。秦阴使白起为上将军。赵出兵击秦,秦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追造秦壁,壁坚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而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发卒遮绝赵救及粮食。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阴相杀食,括中射而死。蜀刘表遣刘备北侵至邺,曹公遣夏侯、李典拒之。一朝备烧屯去,遣诸将追击之。典曰:“贼无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狭,草木深,不可追也。”不听,等果入贼伏里。典往救,备见救至,乃退。
西魏末,遣将史宁与突厥同伐吐谷浑,遂至树敦,即吐谷浑之旧都,多诸珍藏,而其主先已奔贺真城,留其征南王及数千人固守,宁攻之,伪退,吐谷浑人果开门逐之,因回兵夺门,门未及阖,宁兵遂得入,生获其征南王,俘获男女财宝,尽归诸突厥。北齐高澄立,侯景叛归梁,而围彭城。澄遣慕容绍宗讨之。将战,绍宗以梁人剽悍,恐其众之挠也,召将帅而语之曰:“我当佯退,诱梁人使前,汝可击其背。”申明诫之。景又命梁人曰:“逐北勿过二里。”会战,绍宗走,梁人不用景言,乘败深入。魏人以绍宗之言为信,争掩击,遂大败之。唐安禄山反,郭子仪围卫州,伪郑王庆绪率兵来援,分为三军。子仪陈以待之,预选射者三千人,伏于壁内,诫之曰:“俟吾小却,贼必争进,则登城鼓噪,弓弩齐发以逼之。”既战,子仪伪退,而贼果乘之,乃开垒门,遽闻鼓噪,矢注如雨,贼徒震骇,整众追之,遂虏庆绪。
张预曰:敌人奔北,必审真伪。若旗鼓齐应,号令如一,纷纷纭纭,虽退走,非败也,必有奇也,不可从之。若旗靡辙乱,人嚣马骇,此真败却也。
锐卒勿攻。
李筌曰:避强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