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枚来说,世间最讽刺的莫过于从前几天还是首长夫人,如今却孤零零在医院半吊着命。
豪门贵妇,沦落到无人支付医药费的地步——娘家大嫂和侄女恨她言而无信,根本不愿意替她支付医药费,如今的医院尚有医德,但一个不出钱的病人肯定得不到最好的看护。
陆枚和陆铣比邻而居,不知谁刻意交待过,竟将兄妹俩放在了同一个病房。
陆铣整个人萎缩到只剩几十斤,双腿齐膝而没,家人照顾不精心,他背上长满褥疮,染黄了白色的被褥,浑身散发着恶臭。
陆枚用不起进口的止疼药,内脏的伤痛得她整夜呻吟。
偏偏陆铣虽然是植物人状态,事实上对外界的声音都能听到。陆枚的呻吟,同时也在折磨着陆铣。
他当了三年的植物人,已经尝遍了世间冷暖。
妻子和儿子的冷漠,医院护工的嫌弃,陆铣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恶臭,当然,是以另外的形式——宝镜在意识里将陆铣困在孤海中,蓝蓝水波,渐渐变成了恶臭满天的臭水。
如此被精神折磨三年,陆铣原本清醒的意识逐渐疯颠。
他已经彻底废了,哪怕宝镜大发善心将他“唤醒”,醒来的也是一个疯子。
疯子陆铣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记得自己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家里遭灾,他和妹妹流落到羊城卖身为奴相依为命长大,只要妹妹有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饿死他……小枚会救他的!
忽然有一天,陆铣再次听见了妹妹的声音:
“杀了我,你们杀了我!”
“许泰达,你这个翻脸无情的畜生!”
“哈哈哈,陆敏之,你输了,你输了,你杀不死我……”
“大哥,大哥,我好疼……呜呜呜呜。”
“救救我,我不想死。”
“小晴,是不是你来看妈了?小晴,去求求你爸爸,他只是一时生我的气,一定会原谅我的。”
“大胆!我是许首长的夫人,你们如此怠慢我!”
“老许,我错了,我只是太爱你了……”
凌乱无序的语句,渐渐拼凑出一个脉络。疯子是理不清头绪的,但陆铣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让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妹妹似乎也落难了!
怎么可能呢。
就在几年前,他们兄妹俩是那么风光啊!
两个飘零外乡的孤儿兄妹,一个成了港城的富商,住着浅水湾别墅,出入各种酒会和拍卖场,与妻子育有两男一女,不管从事业还是家庭来看,都是人生赢家。
一个几十年前挑中了潜力股,成功排挤走原配,自己当了高官夫人。生了一个如花貌美的女儿,吃着昂贵的保养品,高门贵妇,让人欣羡!
他们,怎么一夕间,都落到了凄惨的地步……海风吹得好冷,陆铣好想永远闭上疲惫的眼睛,真的好累,好累啊。
“首长,军医总院那边有消息,收治了一名病人,体貌特征,都和夫……和陆女士吻合。”
医院传来的消息,陆枚情况很不好,大概熬不过这一关了。
出于对首长的忠诚,张警卫必须告之许泰达这个消息。话到嘴边,张警卫想起首长几天前已经登报和陆枚离婚,不敢再继续称之为夫人。
许泰达优柔寡断了一辈子,最大的魄力都用在了结束和陆枚的婚姻关系上。
这不是华国建立以来第一宗离婚案例,但绝对是最轰动的案例。
许泰达的作法,颇似民国开放文人的做法,单方面登报公布离婚消息,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女方真是不离也要“被离婚”。在当时,文人这样搞,是为了娶新式女郎。而许泰达一把年纪这样搞,为了不破坏高层的形象,报纸特意进行了一番包装。虽然依然有人议论纷纷,但恶劣影响降到了最低。
如果许泰达花甲之龄要和老婆离婚,是为了续娶新妻,大家对他的观感肯定很差。
不过托宝镜的福,陆枚在京城权贵圈子里的名声早就臭了,对于许泰达的决定,大部分人还挺理解。
这样恶毒的女人,之前勉强维系着夫妻名分,只不过因为两人还生了个女儿。前不久独女也死于非命,婚姻维系的最后一根纽带也断了,此时结束,倒是理所当然。
听说陆枚的情况很不妙,许泰达有一瞬间晃神。
没想到,孙女儿会放陆枚离开秦家,许泰达以为宝镜恨陆枚入骨,肯定会亲自将她大卸八块。
宝镜克制住了这样的冲动,反而让许泰达感慨。
本来就是很聪明的姑娘,如今最大的缺点也克服了,整个人的综合实力又上一层楼——如果海东肯认祖归宗,许泰达发誓自己不会限于男女之别,一定会将衣钵传给孙女宝镜!只可惜,对于他的好意,儿子一家并不领情!
许泰达也说不清自己是愤怒多一些,还是难过更占上风。
或许两者兼有,各占一半的比例。
又兼有“陆敏之”三个字所代表的沉甸甸份量,许泰达哪有心思去管陆枚?
听到张警卫的汇报,他神不守舍随意道:“我和她已经正式离婚,她的事我再不会管……对了,你把那套首饰送去,对方可有什么说法?”
张警卫为难。
价值百万的首饰陆谨行收了,对送首饰的人态度却十分恶劣。
那些话太难听,张警卫怕说出来伤首长的心。
张警卫回答不了首长的问题,十分聪明转移话题:“您让我取走首饰,陆女士娘家那边意见很大,我担心他们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