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卿从书房出来后眉头便一直紧锁着,他实在是无法明白,为何父亲对他的身世一瞒再瞒?方才他与离风再次提起了自己的身世一事,可离风还是不愿告诉他:“卿儿,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绝不是现在。你的身份异常重要,当初你的生母将你托付给我和你娘时便千番嘱咐,不到必要之时绝不能将身世告知于你,我们亦是如此认为的。因为,你的身份牵扯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
她真是如此说的吗?心中骤然一痛,他对她的印象虽只持续到自己三岁幼龄之时,却是将那一颦一笑都深深地铭刻在脑海里了。她仿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且如此地爱他,所以当她要离开还是幼童的他时他才会哭得那般撕心裂肺,所以当他已过上另一种生活却从养父母口中得知她的死讯时,他才会头一回感到如此的茫然无助吧。那时的他,十八岁,早已能独当一面,却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罢了,已故之人最是难得。闵潇,看在咱俩这么熟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再原谅你一次吧。只是,事不过三,这,可是第三次了。
收拾好心情后,离卿手执一把纸扇,扬起一抹标志性的笑容,走出了离府大门。他还约了几个好友于“鼎庄”一聚。
“小姐,你今日当真要出去吗?”暮汐皱着眉心,手捧一件男式月牙白袍,犹豫地问道。
“当然,现值三月之春,外面风光正好,不去一赏,岂不可惜?”慕倾席接过长袍,利索穿上,环一白玉腰带,别一枚玉扣,再将头发随意束起,俨然一位潇洒翩翩贵公子。
尽管清楚慕倾席武功了得,暮汐却依然无法放心:“小姐身份敏感,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这铭京城人潮人涌,哪有什么风景可言,还不如无双阁风光优美,小姐还是别去了。”
“暮汐,你该知道我此番出去不只是游玩而已,离他的寿辰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我必须先把自身问题给解决了,否则一不留神,损失的便是我们自己。”慕倾席轻叹一声,秀眉微蹙,她现在的身体,真的是一个非常大的麻烦。
“我知道的,那……小姐可要多加小心,若有意外便立即发暗号给我们。”暮汐虽不愿自家小姐如此冒险,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慕倾席的脸上绽开一抹璀璨的笑容:“好。”自五年前那件事后,她便不怎么笑了,唯有对着那么几个人,才会流露出最真实的情感。
伪装可是慕倾席自八岁以来每日的必修课。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副温和儒雅却又不失俏皮的模样,见其之人无一不驻足凝望,纷纷感叹:此人好生俊美。却没有一人看到她深藏在眼眸的冰冷。呵,她挺痛恨这种虚情假意的,如若可以,谁又愿意每日以面具示人?然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若无伪装这层保护色,便只有一个下场。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又怎会有假?
刚踏进京城最大的酒楼,伶俐的小二哥便迎面而来,他左手提一古铜色水壶,右手拿一箸笼,肩膀上还搭着条发白的毛巾,点头哈腰道:“这位小公子甚是面生,是从外地来的吧,二楼雅座,公子觉着如何?”
慕倾席微微一笑,刚想应下,却被一个戏谑的声音打断:“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去天字号包厢。”
慕倾席转身一看,来者正是离卿。不由双手环胸,眉尖高挑,细细打量着他。自己什么时候和他成朋友了?
“原是离公子的朋友,怪不得一身贵气。来,两位这边请,逸世子他们可是在此久等了。”小二连忙笑道。离卿可是京城首富,岂是他一个打杂的得罪得起的?
离卿收起手中的折扇,亲昵地揽过慕倾席略显单薄的肩膀,低声笑道:“亲爱的朋友,赏个脸吧。”
“哦?朋友?我可不记得有交过你这个朋友,公子认错人了吧?”慕倾席危险地眯起眼睛,声线邪肆无比,却没有抗拒离卿的亲昵行为,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哈哈。”离卿爽朗地笑了几声,后又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阁主大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作为下属的,应该好好地招待一番才是。”说完,便拉着慕倾席往包厢走去。
推开一道封闭的门,未见其中之人,倒先闻见了一声调笑:“哟,离美人来了。”
“美人是有,却不是我。”离卿不知何时又展开了折扇,轻轻摇动着,对发声之人说道。
慕倾席这才看见屋内四人,皆生得丰神俊朗、气质非凡。其中一个大男孩笑得阳光灿烂,应是方才调笑之人:“哦?竟有人长得比离卿还要美,离卿,不会是你弟弟吧,居然藏了这么久才带出来见识一番,这可是你的不厚道了。”
离卿拉着慕倾席在桌前坐下,笑道:“刚认识的朋友。”
慕倾席从进门起便一直在细细打量着四人。据自己的情报来看,那个较为活泼直率的大男孩应是吴大将军的幼子吴晨羽,自小便爱舞刀弄枪,倒也有一身本领。其兄吴晨熙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才华,曾考取过状元,遂得皇上青睐就大学士一职,不过今日他好似并不在此。
而那神情冷峻的男子则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楚月城。这楚月城棱角分明的俊脸如刀削般,是众多女子的理想伴侣。只是他性情素来冷淡,整一座冰山模样,使人欲要亲近而不能。其妹楚月霖活泼好动却刁蛮任性,因弹得一手好琵琶,倒也得了些美誉。
“离卿,还不快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位公子。”吴晨羽叫道。
“呵呵。”离卿干笑了两声,无奈摊手道:“我并不识他姓名。”
“什么?”吴晨羽张大了嘴巴,“离卿,你这朋友当得也太不称职了点。”他的脸上写满了鄙视。
离卿一脸无辜,可怜地眨巴着眼睛。别看他,他是真不知道。
“在下落枫,敢问公子大名,若能结交,实是落某之幸。”但闻一个温和有礼的男声缓缓飘出,寻声望去,其主人是一位温润儒雅的白衣男子。
此人生得玉树临风、面如冠玉,恍若误入红尘的谪仙,与慕宸气质相似,只是少了真龙天子的威严,多了些许平易近人。慕倾席微微一笑,此人便是极其宠爱她的表哥、落筱铭的侄子——落枫。还记得幼时,她常与这位枫表哥腻在一起,不过,自那以后,他应是以为她已经死了吧。
慕倾席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微垂眼睑,但笑不语。只是这随遇而安的举动却引来了另一个人的侧目。
“枫,你不知道她是谁?”离卿明显质疑,那双多情泛滥的桃花眼装作不经意地略过落枫手中折扇的暗纹,他打死也不相信落枫会不知道阁主的身份。
落枫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我叫无双。”慕倾席忽的出声。原先她欲要尽量避免说话的,可看到自家人都快要打起来了,便清清淡淡地打破两人之间的暗战。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倒把屋里几个大男人的心弦震得抖了抖。
“无双?三年前有个名叫无双阁的杀手组织一夜崛起,规模迅速扩大,被称为‘天下第一阁’,该不会就是你创立的吧?”一直都未出过声的楚月城缓缓开口,神情冷凝,犹如地下冰窖般,不苟言笑。
他这话一出,可谓是道出了几个人的心声。正在假寐的某妖孽美男不禁邪魅一笑。
“不错。”慕倾席轻抿一口清茶,倒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哦?就这样承认了?”言夙影意味深长的语调就这样闯进慕倾席的脑海里。传音入密?慕倾席望向那个长得颠倒众生的妖孽男子,心里滋生了几分兴趣。那晚躲在树上的人想必就是他了,看来药袋里的东西不用省了。
一番交谈下来,慕倾席倒也和他们混得较为相熟,茶饱饭足后,几个人相伴行于繁华的大街上。
“无双,据我所知,‘无双阁’的大本营并不居于京城,你来这儿到底所谓何事?”一向沉默寡言的楚月城今日破天荒地问了慕倾席好几个问题。
“楚月城你今天吃错药了?”吴晨羽满眼的不可置信,“平日里叫你说句话都懒得哼,今日倒是滔滔不绝了?”
楚月城脸色微沉,竟是被吴晨羽的话给哽住了,隔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没大没小。”他难得对江湖琐事有所兴趣,居然被人如此戏说,便是平时再如何冷淡的性子此刻也是真的恼怒了。
“我没大没小?”吴晨羽故意大哼一声,“离卿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来教训我了。”言罢,伸手扯过慕倾席大步走开,还不忘扭头对正徘徊在怒火边缘的楚月城做了个鬼脸。
还是落枫伸手拍了拍楚月城的肩头,笑道:“他就一副小孩心性,与他计较什么?”
“无双现才十三岁,便已创立了鼎鼎有名的‘无双阁’,他比无双年长,倒还是小孩心性了?”楚月城嘴上虽是如此说道,但阴沉的神色也略有缓和。
落枫轻摇纸扇,但笑不语,心中却在默默说道:仅凭一个十岁毛孩便可建起“天下第一阁”,你该知道她与晨羽是不同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瘦弱的小女孩为了自己的弟弟,仅凭一己之力便屠了“明月楼”满门的情景。那夜的她屹立于穹顶之下,一袭白衣被染成暗红色,如从九幽地府而来的血煞魅姬一般,嘴角勾着残忍的笑容,岂是娇生惯养的晨羽所能比得上的?
或许,当初他加入“无双阁”就是因为这是一对姐弟的缘故,而他五年前死去的表妹表弟亦是一对姐弟。他也曾幻想过阁主就是他的妹妹,可是,时间不对,性情更不对,他便也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离卿是你们五人中年龄最长的吗?”慕倾席眉头轻皱,实在不解。她还以为楚月城最大呢。
“是啊。”吴晨羽毫不在意地说道,“离卿今年二十有二了,却一直迟迟不肯娶亲,四年前还大病了一场,花了足足一年时间才调理过来,但不知为何,自那之后他便性情大变。不过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自己从来不提这些事。”
“不过,即便是离卿想要娶亲,我看也没有多少女子愿意嫁给一个长得比自己还美的男人吧。”吴晨羽哈哈笑道。
离卿不知何时走上来了,一把箍过吴晨羽的脖子,笑道:“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不会是在说我吧?”
“哪有,你听错了吧。”吴晨羽连忙笑着打哈哈。
“是么?”离卿眉峰一挑,在吴晨羽的耳畔颇有意味地笑道:“别再打扰我的小双双了,不如咱们去探讨一下人生大论。”说着便将吴晨羽挟持带走,丝毫不顾被挟之人的大喊大叫。
慕倾席望着离卿离开的高大背影久久出神,不禁轻咬自己的灵秀指尖,思潮起伏。不知为何,她对离卿特别在意。
“小双双?”一个慵懒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慕倾席心中一怔,不自觉地抬眸,却正好望进言夙影那流光潋滟的深邃凤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