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文帝带酒幸宫妃 独孤后梦龙生子 (2)
尉迟女酒量原浅,因文帝十分错爱,勉强吃了几杯,不觉红入四肢,两朵桃花上脸。文帝在灯下看他愈觉十分标致,因问道:“你这般娇媚,自家独宿,岂不寂寞可悲,朕甚有怜你之心,你知道么?”尉迟女答道:“寂寞固不敢怨,但蒙万岁爷怜念,实出望外,如何不知?”文帝笑道:“你既知道,今夜就包管你不寂寞了。”尉迟女也微微笑道:“只恨贱婢下人,不敢玷污龙体。”文帝笑道:“天地间但凡快活事,就分不得甚么上下。”尉迟女笑一笑不做声,又奉上一杯酒来,文帝吃了,也叫斟一杯酒与他。二人说说笑笑,十分快畅。文帝一时酒兴发作,色胆猖狂,哪里记得独孤的忌妒。遂留在仁寿宫中宿了。你看他:一个是初恣意的君王;一个是乍承恩的妃子。你望我的恩波;我爱你的颜色。两下里何等绸缪!真个如鱼似水,一夜受用。但见:娇莺雏燕微微喘,雨魄云魂黯黯酥;偷得深宫一夜梦,千奇万巧画春图。
次日,文帝早起临朝,满心畅美道:“今日方知为天子的快活,但只怕皇后得知,怎生区处?”因想道:“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有瞒之一法。”随吩咐左右近侍,万万不许传与娘娘知道,今夜还要备酒在此伺候。众宫人应诺不题。
却说独孤后生来性妒,虽然退在后宫,那里放得心下,不时差心腹宫人打听,早有人来报知这个消息。独孤后听了,急得三尸神暴跳,心中如火上浇油,气昂昂的说道:“这个妖奴,怎敢如此大胆!”也顾不得自家的身重,随带了几十个宫人,恶狠狠的走到仁寿宫来,此时尉迟女初经雨露,心下又惊又喜,梳洗毕,正在那里验臂上蜂黄退了多少。猛看见皇后与一阵宫女蜂拥而来,吓得他面如土色,扑碌碌小鹿儿在心头乱撞,急忙里没甚主意。自觉心虚,只得跪伏在地。独孤后进得宫来,脚也不曾站稳,就叫拉过这个妖狐来。众宫人只要奉承皇后,那管他柳腰轻脆,花貌娇羞,横拖的乱挽乌云,倒拽的斜牵锦带,生辣辣扯到面前。独孤后骂道:“我宫中一帝一后,称为二圣,天下谁人不知?你这个妖奴,有何狐媚伎俩,辄敢盅惑君心,乱我宫中雅化。
”尉迟女战兢兢答道:“奴婢乃下贱之人,岂不知娘娘法度,焉敢冒死上希宠幸?也是贱婢命合该死,昨晚不期万岁爷忽然到宫,吃夜膳醉了,就要在宫中留幸,贱婢再三推却,万岁爷只不肯听。贱婢却要报知娘娘,又恐怕惹出事来,没奈何只得勉强从顺。其实皆是万岁爷的意思,与贱婢无关,望娘娘细察本心,哀怜免死。”独孤后说道:“你这个妖狐,昨夜快活时,不知怎么样装娇弄俏,哄骗那没廉耻的皇帝。今日却要花言巧语,推得这般干净!”尉迟女道:“委实不关贱婢之事,只望娘娘饶命。”独孤后道:“万岁爷既这般爱你,你就该求他饶命,为何昨夜不顾性命的受用,今日转来求我。你这样花嘴妖狐,我只提防疏了半点,就被你撺哄到手,今日将你忙忙断首刳心,弄成一个人彘,已悔恨迟了,不能泄我一腔之气,焉肯又留一个祸根,为心腹之害。左右何不快快结果,容他在此张嘴!”众宫人听了,谁敢有违?一齐动手。可怜尉迟女娇怯怯身儿,能经甚么摧残?不须利剑钢刀,早已香销玉碎。正是:入宫得宠亦堪哀,今日残花昨日开;一夜恩波留不住,早随白骨到泉台。
独孤后既打杀了尉迟女,怒气犹未息,还在那里埋怨探事的宫人打听迟了。只见左右报道:“万岁爷早朝回宫,驾将到了。”独孤后一来恨文帝私幸宫人,二来又见他不回正宫,却到仁寿宫来,愈觉不平;又恃著平日的宠爱,遂不出宫迎接,也不叫人收拾。岂知文帝满心想昨夜的快活,退了朝,巴不得一步就走到仁寿宫来,与尉迟女受用。及进得殿来,那晓得独孤后愁眉怒目,恶刹刹站在一边,尉迟女花残月缺,血淋淋横在地下。猛然看见,吃了一惊,心中十分大怒,只因平素被独孤后缚手缚脚惯了,一时发作不出。直直的看呆了半晌,又无计区处,只是恨了一声,往外便走。
独孤后虽然恃宠,及见文帝变了颜色,大怒而去,也觉道有几分著慌,随即下殿赶来,高叫道:“陛下往那里去?如何为一个宫人,就不念夫妇之情,遂这样忿颜反目!”文帝初意,不过愤恨之极,看不上那些光景,走将出来,也无心要出宫去。及见独孤后随后赶来,不晓得是来解释,只道他还来吵闹,心中又恨又气,又恐怕他赶上胡缠乱搅,只得往前殿而走。也是合当有事,刚走到阁门,恰恰的一个内相,牵著一匹马过去,文帝见了,也不顾朝廷的体统,跨上马,加一鞭,独自一个径出东华门而去。文帝乃创业天子,东征西战,骑马惯的,出了城也不问径路,无影无踪而去,慌的那些内相及把门军校又不敢拦阻,只得分头飞报与各衙门知道。幸得越国公杨素,与左仆射高,因退朝不久,尚在朝房中议事,闻此消息,忙叫备快马,二人都是能征惯战的豪杰,也等不得跟随,上了马,就如飞一般随后跟来。足赶有三十余里,方才赶上。
二人跳下马,双手挽住丝缰,俯伏在地,奏道:“陛下惊坏臣等,天子至尊,有何急事?也不叫有司安排銮驾,竟慌慌忙忙,单骑一马,轻身而出,必有甚么要紧的缘故。臣等惶惧无措,乞降旨以慰下怀。”文帝见两个大臣赶将来,伏在马前,谆谆问故,自觉有些惭愧。不禁长叹了一声,说道:“二卿请起,此乃朕家私事,言之可羞!朕昨晚还宫,偶因一时带酒,私幸了个妃子,今日独孤皇后遂将他来打杀了。朕想,田家翁多收几斛麦,便要易妻,千金之家也要买歌儿舞女,以图行乐。朕今贵为天子,转受这般拘束,便做千年帝王,也是枉然。倒不如出入民间,反得逍遥自在。”高奏道:“陛下差矣,陛下焦心劳思,出虎穴,探龙珠,不知费多少刀兵,方有今日。今幸平了江南,天下一统,正宜励精图治,以遗子孙,岂可以一妇人之故,而转把天下轻看了?愿陛下三思。”文帝见他说出一团道理,半晌低头不语。杨素又催迫道:“山僻村乡,非天子留连之处,愿陛下自重。”此时,日已西沉,仆从舆辇并大小文武官员,俱渐渐赶来,文帝的怒气亦渐平了,遂下令还宫。正是:
妒当天下何曾恕,气到夫妻却易平;匹马去来浑似戏,刑之于化几时成?
却说独孤后,自文帝突然出宫,心下十分慌忙。急急的差人打听消息,恐怕有不测之祸,那里敢进后宫,就在阁门内等了一日。那些探事的宫官,以讹传讹,不住的报将进来。有的说骑了马不知去向的;有说赶上了,只是不肯回宫;又有说万岁爷大恼,只要娘娘还他一个尉迟女;又有说万岁爷发誓,再不与娘娘相见。一个人一样话,那里得个实信?慌得他走不是、坐不是,满肚子怀著鬼胎。有几个心腹宫人埋怨道:“娘娘的性子也忒急了些,留得人在,还好区处。”有几个老成太监安慰道:“娘娘放心,此事断然不妨。皇爷与娘娘何等恩爱,岂肯为这些小事,便下毒手?”大家胡思乱想,这一日满宫中何曾得个安宁!只等到傍晚时候,才见几个内相慌忙的报说道:“娘娘恭喜,万岁爷驾回了。”独孤后心下才稍稍安些,因问道:“万岁爷如何肯回?”内相即将高与杨素劝文帝的话,一一说知。独孤后听见高说他是一妇人,心中暗怒道:“高这厮,我因他是父亲的好朋友,每每以重礼待他,他怎敢如此放肆?且他夫人死后,他就与侍妾们生子,这样人容他在朝,怎不看坏了样子,必赶他回去,方遂我心。”后来真个劝文帝将他官职削了。这是后话不题。
却说文帝驾到了正殿,犹不肯入宫,多亏杨素、高二人,再三苦劝,方才进入阁门。独孤后见了,慌忙将簪铒除下,俯伏在地,高呼道:“贱妾一时暴戾,有触圣怀,死罪!死罪!但念妾十四于归,待罪频繁有日,况今麟趾在腹,望陛下宽宥。”文帝平日原是怕他的,今日见他这般光景,已觉十分占强,如何敢再做模样?只得下辇亲手扶起,说道:“御妻,朕非不念夫妻之情,只是御妻太忍心了些,既是讲过,也就罢了。”独孤后谢了恩,二人依旧是并辇回宫。此时天色已晚,宫中灯烛萤熄,文帝吩咐叫看宴来,留娘娘同饮。顷臾,宴至,只因他二人俱要修好,你说的是甜言,我道的是美语;你一觥,我一爵,到饮得比平日十分快乐。饮到二更,文帝不觉大醉,独孤后呼宫人扶文帝入宫安寝,自家依旧退入后宫。一来身重,二来劳碌了一日,三来又吃了半夜酒,不觉神思困倦,忙忙收拾睡了。
才朦胧之间,只见肚腹中一声响亮,就像雷鸣一般,只见一条金龙,突然从自家身子里飞将出去,初犹觉小,渐渐飞,渐渐大,直飞到半空中,足有十余里远近,张牙探爪,盘旋不已。正觉好看,忽然一阵狂风骤起,那条金龙不知怎么,竟堕下地来,把个尾碎碎跌断,仔细再一看时,却不是条金龙,到像一个大老鼠的模样。独孤后著了一惊,猛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心下正惊疑未定,腹中早觉有些疼痛,那些服侍的宫人,见娘娘腹痛,知道要生产,慌做一团,急忙整备分娩之具。不多时,早生一个爱风流的太子,好淫荡的君王。众宫人齐声称贺,独孤后见生的是个太子,又见有梦龙之兆,心下著实欢喜。正待收拾,只见寝宫外许多宫人内相,一齐乱喧嚷道:“不好了!宫中怎么失起火来,连天都红了,你们尚然不知?”众宫人听得这话,慌忙都跑出宫外来看,正是:玄鸟赤龙曾降兆,绕星贯月不虚生;虽然德去三皇远,也有红光满禁城。
毕竟不知是那里火起?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