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巧计淫尼借巧遇以兴灾硬拉女情烈妇为奸夫而殉节
词曰:
烈焰殃身,毒锋销骨,饶他智者逃难脱。安排巧计入牢笼,张施密网为营窟。 术恃钱神,家藏金穴,凭他何处伸冤屈?当途能藉孔方回,浮沉况有阴谋合。
右调《踏莎行》
话说康梦庚听韩老儿说,屠一门用狠计要害姜氏。便不平道:“此妇恁般贞烈,真可与日月争光,为天地振气,这厮反用甚毒计陷害他,人之无良至此。”韩老儿道:“那日,姜氏正腹痛临娩。不料屠一门因前日三番四复,劝他不转,心下怀恨,遂与屠六算计。屠六道:‘他反因安居无恐,恃着骄慢,还不曾尝我们的利害呢。今我弄个小计儿,弄他七死八活,经此苦楚,那时怕他不低头从顺。’屠一门道:‘说得有理,如今用那个计儿好?’屠六道:‘一些不难,只消夜里放起火来,烧掉他房屋,等他无处安身,烧完他家伙箱笼,使他家食断缺。那时他要饭吃,要衣穿,要屋住,怕他不走那一条路。’屠一门拍手狂笑道:‘果然好计。
’即守到更深人静,带了火种,两个悄悄到他门首,把些干柴,从户槛下煨将起来。一时间烟尘顿起,烈焰腾空。可怜,延烧邻里数十余家,不分玉石,尽成灰烬。幸得姜氏临产腹痛,尚不曾睡。听见火起,慌了手脚,欲待搬抢些东西出去,无奈疼痛难行。又见火势来得甚快,只得空身,捧定肚子,勉强逃出后门,已是教场。回头望着火光,一发凶盛,眼睁睁看那房屋什物,烧得罄尽,哭个半死。反因走动了几步,腹中一阵疼来,坐倒草地上,胎已下了。可怜姜氏,血晕在地,又无人在旁,扶他一扶,叫他一叫。半晌才得苏醒。满身血污,苦不忍言,只得挣起手来,把胎衣退去。却喜是个男身,便向地下拾块碗片儿,割断了脐带,解条裙子,把小儿裹好。”
韩老儿说到此处,便禁不住痛哭起来。康梦庚也觉心惨,坠了些泪。韩老儿道:“姜氏此时,欲待再走,却又挣不起来。正叫苦叫屈,只见一人,手提着盏灯儿,远远走来,各处照看。照着姜氏,就立住了脚。姜氏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少年尼姑。心下欢喜,便道:‘师父救我一命。’那尼姑道:‘娘子分娩了么?怎不到家里去?’姜氏道:‘这回禄之处,便是家下,已遭焚毁。’尼姑道:‘这怎么处?我欲待搀扶你到那里去,安置了才好。只龌龌龊龊的,怎么着手。’姜氏道:‘出家人慈悲为本。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愿师父方便。’尼姑道:‘佛门清净,本不好沾染。但救人危难,也是阴德。我的净室,去此不远,到我那里歇歇再处。
’说罢,便扶他起身。姜氏靠定尼姑肩背,一步一步,挨到他净室里。”康梦庚道:“这等,亏着那尼姑了。”韩老儿道:“咳,相公便这般忠厚信人。你见出家人,真个有好人么?这尼姑叫做彻凡,从幼处女在家,便与那屠一门,奸情败露,没奈何出了家,淫心未改,仍旧往来。恐庵院露人眼目,不好出进,屠一门有三四间小房儿,高柳长松,假山花木,点缀得十分幽雅,在教场左侧,没人往来之处,与彻凡住下,将个维摩精舍,做了兰房洞天。这夜,既放了火,算定姜氏,必出后门躲避,故预先嘱咐彻凡,到火起之后,往教场里寻救姜氏回去,做个脱钩入网之计。”康梦庚道:“这奸恶,何苦用此深机,坏人节行。”咬牙切齿,十分愤恨。有只《桂枝儿》嘲那尼姑道:
小冤家,因甚的披缁入寺?为奸情,弄破了,剪下青丝。助奸谋,假慈悲要坏人的节义。他的心不转,你的祸怎辞。若是劝转他心儿也,这筹儿又僭了你。
韩老儿道:“其夜,姜氏挨到了彻凡家里,洗净身子,湔祓衣裳,又脱下件旧衫儿,改些小衣服,与儿子穿好。自此,屠一门反不便往彻凡净室里来。倒是彻凡常到屠一门家里去就教了。过了月余,彻凡渐渐把言语打动他。姜氏道:‘我丈夫虽则必死,然儿子自可成人,苟有无耻之行,则生不能对孩儿于膝前,死何以见先夫于地下。’尼姑见他说话,如此激烈,知不可强,便不好多说,只得再瞧机会。
“却说娄仲宣,向在狱中,一切调养之费,都是姜氏,把簪珥什物当卖了供给他。及回禄之后,丝寸无存,却一心一意恐丈夫吃苦,仍是勉强支持送去,从不曾断缺他。故娄仲宣还不至十分东馁。”康梦庚道:“既丝寸不存,又从何处支持?此话令人不解。”韩老儿道:“相公,非是我说话不明,实有个说不出的隐情在内。”康梦庚道:“有甚隐情?忝在肺腑之知,何妨明示。”韩老儿道:“论他操守严肃,情无假借。屠氏利诱,既难动其坚心;亲族恶薄,又不甘于称贷,有何别的方法,只得每日抱着孩子,瞒遇尼姑,悄然到这些大人家宅内,向奶奶、小姐们哭告苦情,求讨些儿,沿路买些食物,亲自送至监里与丈夫见一面儿,痛哭一场。那些大家内眷,有可怜他的,一两五钱,倒也容易肯舍。”康梦庚大赞道:“贤哉烈妇,为夫矢节,为夫辱身,当此流离患难之际,而能顺承有节,大行无亏,可谓善于处变,动合经常。极千古须眉丈夫所不堪处之境,而一女子,恬然处之,真为可怜,真为可敬。”韩老儿道:“后来屠一门因见他满心守着儿子不肯毁节,又与屠六算计,要将他母子拆散,便好割绝他的念头。遂暗暗与彻凡说知。
“一日,彻凡向姜氏道:‘空门了寂,佛法无生。这位小官人却日日啼泣之声,闻于户外,甚为不雅。且焚修之地,粪污秽浊,可不坏乱戒律,犯渎清视,惹人讥议。今此处难以相留。娘子若有亲戚人家,可另移居住,方为两便。’姜氏听了,吃惊道:‘向蒙师父大德,幸赖栖身,今何忽然相逐。但我虽有亲戚,皆势利恶薄,今一身狼狈,突然上门,岂不厌恶。况丈夫犯事在狱,诚恐牵累,断不容留。还望师父垂悯见容,感恩非浅。’彻凡道:‘若止娘子一身,荒居虽陋,何不可安。但这小官人,甚为不便,故断断难以从命。若娘子必欲借此依身,除非……我有个愚见,实为两便之道。若娘子肯依,不妨久住。倘尊意不决,只得任凭见怪,断难相留了。’姜氏道:‘师父既有妙裁,愿即分付。苟为可从,万无违命之理。’尼姑道:‘我的薄见,欲将小官人,拣个好人家,暂时承继了出去,则娘子既免飘零,小官人亦为得所。他日娘子另立家业,仍可归宗,岂不彼此两全。娘子以为可否?’姜氏含泪道:‘事到如今,除非此说可行。然恐人家万一不良,叫我如何割舍得下。’彻凡道:‘我有个相熟施主,忠厚好善。他才死了一位小女儿,正好接乳,还你停当。’
“两下说妥,拣了好日,承嗣出门。相公,你道把那孩子承继到那一家去?却就是我老夫妇,替他抚养。”康梦庚道:“如此极妙的了。”韩老儿道:“有甚妙处,彼时,老荆生下个女儿,未周而夭,只因彻凡在我家走动,因此说定。这日,准备素斋,他两人亲送儿子过门。见是可托,大家安心乐意。屠一门闻得彻凡用计,把他儿子分遣开了,既已剪断他葛藤,心里自无挂系,因又令彻凡再三曲劝。谁知姜氏心如铁石,断不可回。屠一门智穷力竭,无法可治,只得又与屠六算计。屠六说道:‘他总恃着贞节两字,使人便难干犯,故再不能下手。如今除非设个法儿,丧他的志操,坏他的名行,使他说不出贞节两字,便有机会可乘,那时入我壳中,怕他走上天去。’屠一门听了这话,直快活得无法生活,急忙道:‘我的亲爷,用甚妙方儿,破他节操?’屠六道:‘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不怕他不陷在我圈套里了。’屠一门点头道:‘好计,好计。’两人竟去与彻凡照会骗术垂钓:
狐虎弄奸术更奇,阴谋不与尔先知。殃由谗口浑难辨,更向何方诉屈词。
“那日,姜氏同彻凡同吃早饭,只见两个青衣圆帽的人走进来,向彻凡作个揖道:‘我家奶奶死了,一位奶奶要借重师父们,做些荐亡功德,兼几昼夜水陆道场,必请得七八众才好。故此,着我两人来说,今夜就要铺供的。’彻凡道‘如此,有劳二位,少顷我去转请了就来,且坐坐吃茶去。’二人道:‘不消了,只求师父早些,奶奶悬望哩。’说罢,出门去了。彻凡向姜氏道:‘这是本城大乡官家,最肯出手的施主。今日不得不去。但娘子一人在此冷净,怎么好?’姜氏道:‘庄严佛境,怕甚冷净。’彻凡道:‘不是这等说,内里多有什物,你一个人照管不到门户。我有个寡嫂,独自在家,待我央他来陪伴娘子睡罢。’姜氏因想一想道:‘门户干系,倒是一桩大事,几乎担当在身上。万一有些差池,岂不怨杀。’便应道:‘既尊嫂肯来,极好的了。’彻凡吃完了饭,出门而去。到午后,果同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进来。一身缟素,满面痴肥,高髻长裙,略无丰韵。彻凡向姜氏笑说道:‘我家嫂嫂来陪伴你了。’姜氏连忙接着,大家见个礼儿坐下。彻凡道:‘奶奶那边等我,不好迟慢,我要去了,你们两个自去收拾晚饭吃罢。只门户要谨慎些。’那妇人道:‘我自会照顾,你放心去便了。’彻凡欣然出门。
“是夜,两人吃过晚饭,洗了手脚,一床而卧。姜氏睡到半夜,忽听外面人声喧闹,门户响动。姜氏大声叫那妇人,已是睡熟。连忙把手推他,再推不醒。只听外边门已打开,大呼大喊。姜氏误是强盗,不敢声张,只把这妇人乱推。这妇人口里咿唔梦呓,只不肯醒。姜氏着了急,忙忙穿起衣服,坐在床中静听。只闻人声渐渐近来,大叫捉奸,已到房门口。将房门一脚踢下,见二三十个大汉,拿绳的拿绳,持棍的持棍,甚是凶险怕人。明灯火把,照得雪亮。众人大嚷道:‘好个节妇,如今弄出来了’。姜氏忙道:‘冰清玉洁,弄出甚么来?’众人道:‘偷汉妇人,偏会嘴硬。现窝藏着汉子,还说冰清玉洁。’只见一人,突然向前,不由分说,取绳子把姜氏缚了。姜氏乱哭乱跳,那里睬他。又一个大汉,把那个妇人一把扯起来,也将绳子拴住。姜氏哭道:‘我两人又不犯罪,何故以非礼相加。况又诬执奸情,陷人不义,这那里说起。’内中一人道:‘这明明白白,奸夫现在,还要抵饰!’就一把扯掉那妇人的裤子,果然直挺挺一具阳物。姜氏不知就里,大吃一惊。知已中计,便欲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