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是一座很奇怪的城市,它在地面上的面积和地面下的面积一样大。除了突然让哥哥暴毙以外,周太宗赵有义的名声还不错,他让人把金陵城的下水道挖得四通八达,这样无论长江如何肆虐,也不用担心金陵城会浸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可是大多数的时候,这地下四通八达的下水道里,就是另一片势力的天地。因为太大,连官府都无能为力,天然的优势使得地下势力可以从容的应对官府的追捕。
宁拙言此时就身处在下水道里,这里没有想像中的臭气熏天,宽敞得吓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通路形成无数个“井”字,没有半点憋气的感觉,除了感觉到潮湿和黑暗以外,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莫非万元阁会开在这里?”宁拙言无不嘲讽的问道。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是为财,就是为人,当然不会是劫色,自己在这些泼皮眼中,恐怕也是一只可以被拐卖的羊。
“嘿嘿嘿!”泼皮们怪笑起来,几个人手里举着火把,对着看似单薄的小道士推推搡搡,“爷们送你去的地方,比万元阁要好得多。乖乖的走吧。”
似乎宁拙言的不反抗,让泼皮们还略有点警惕的心放松了下来,还有泼皮伸手去拔他背在背上的剑。
“莫非是木头刻的么?”
宁拙言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有一只手,在黑暗中他的适应力远超任何人,上半身微微一晃,那只手就落了空。
那泼皮愣了一下,他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那只手呆在了空中,只觉得宁拙言好像身形变得模糊了一下。
泼皮们停了下来,前面的几个回过身来,满面写着“我是流氓”的表情,眯着眼,嘴角歪着,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字排开,堵着宁拙言所有能逃走的路。
后面几个泼皮同样围成个半圆,好像一群不怀好意的大灰狼,围着一只无路可逃的小肥羊。
“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吧。”为首的泼皮懒洋洋的说道,在他经历丰富的黑色生涯中,到了这里还能安然无恙出去的,一个都没有。
“还有那把剑。”
宁拙言没有理他。他看见旁边躺着几个小孩,有男有女,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吓的,他们看见新来了一个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蠕动了几下,宁拙言才发现他们的双手和双腿都是被捆住的。
他从两个膀大腰圆的泼皮身边径直穿了过去,走到几个小孩身边,他们发现这个陌生人虽然背着一把剑,却是一个比他们也大不了的小道士,满脸都是失望的表情。
五个小孩,个个瘦骨嶙峋,一张脸尖得只剩下眼睛,那个大大眼睛的女孩子,不停的拿眼睛朝右边瞟。
他们共同之处除了瘦,就是衣不蔽体,连小女孩都只有一件破得类似于背心的玩意,由于太瘦,显得五个人的耳朵特别大,支愣着显得同样大的脑袋,让人越看越心酸,不知道为什么,宁拙言突然想起一个名字——小萝卜头。
宁拙言虽然平时总是在笑,可是他不论前世今生都过得相当不如意,他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倔强,却无论如何学不会在别人也是同样际遇时露出一副铁石心肠。
宁拙言眼睛涩涩的,那五个小孩子好奇的看着这个大几岁的小道士,不明白他为什么流出眼泪来,难道他也怕了?
“为什么捆住他们?”宁拙言的声音带着哽咽。
泼皮们一愣,然后是哈哈大笑,一个看着别人被捆,自己都被吓哭了的小道士,有什么可怕的?
好心的泼皮们甚至回答了这个看上去已经快崩溃的小道士:“因为他们跑了,就再也不好抓住了。这样全须全尾的小东西,价格才会高。”
“那为什么把他们饿成这样?”
“因为他们有了力气就会想着逃跑啊!”
泼皮们理所当然的回答,然后又是一阵更大声的暴笑,似乎在戏弄一只将要被吃掉的老鼠。
宁拙言慢慢的站起身来,挺直的背脊让许多人的笑声渐渐小了下来。
气势这种东西,并不需要官阶或者眼神来传递。
有时候,一个背影就已经足够。
“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回答不上来的人,”宁拙言的眼里还在流泪,他慢慢回过头,转过身,然后用同样的速度拔下背上的剑,在众人越来越压抑的沉默声中,似乎向以往那样回复了谨慎而小心翼翼的状态,一如当年生活在黑暗中的那些日子。
“都要死!”
众泼皮们同时咕嘟一下,咽下了那口让他们觉得嗓子眼被堵住的唾沫。
这个小道士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让人害怕起来?
宁拙言一系列的慢动作,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想过扑上去阻止他拔出那把看上去还算是锋利的剑,他们可是前前后后十几个人啊!
“你们把这些孩子拐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父母会不会伤心?难过?他们从此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亲生骨肉,从此天涯咫尺?”
“你们这些人,姑且称为人吧,可知身为人母,诞下一子有多危险?有多痛苦?”
“怀胎十月,前三月里,食之即呕,末三月里,夜不能寐,辗转反复,终一日分娩,却是冒着生命危险,若是生产顺利还好,极易感染风邪,血崩而丧命,如是难产,则往往一尸两命。”
宁拙言的声音颤抖着越来越厉害,可是现场竟无一人敢笑出声。
“生儿育女是一件极险,几乎是搏命的事,而且早夭之人,不在少数。你们也是爹生娘养,为什么就狠得下心,为如此禽兽之行?”
众泼皮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没有动过手,也不是没有自诩正义之士下手擒拿他们。
可是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还是这样么小的一个小孩子,虽然是个道士,居然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
撒泼耍赖的泼皮们居然会哑口无言!
“爷们行事要你这小杂毛来絮叨!”
终于有个泼皮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恶狠狠的朝宁拙言扑了过去。
“死不悔改!”
众人的眼中只觉得眼前一亮,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飞过,然后就见宁拙言虽然身在原地,姿势也没变,剑尖处却是鲜血盈盈,正滴滴落在地上。
那扑了一半的泼皮,却用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回来,扑嗵一声重重的砸在地上,过了半晌,心口处才流出一丝鲜血。
现在有些泼皮才回过神来,他们天天守在这金陵城的街上,观察着过往人群哪个是有钱的,哪个是弱蛋,哪个不能动,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可是刚才有几个人却看出这小道士有异,劝他们不要动手。
但一个才十几岁的小道士,又是要买炼丹的药材和鼎,身上岂不是带着很多银钱?
现在他们都后悔没有听别人的劝,一个肥肥的小羊羔,却变成了催命的黑白无常!
“修士!”
有人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众人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修士从来就不惧怕所谓的法律,更何况他们是大周明令捉住了要杀头的拐子!
泼皮们立即一哄而散,他们无数次用这样的法子一次又一次的逃过了官府的搜捕——各自逃生。
反正这地下世界大得很。
宁拙言的脸上还挂着泪水,五个小孩眼巴巴的看着这位拿着剑,却流着泪的小救星,只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气从他身冒出来,然后他就不见了,再然后,那些四散而逃的坏人一个个的惨叫着,摔倒了,再也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