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晗身边两个最亲近的朋友都认为他不是真的想去美国,只有他自己还是一副踌躇满志,整装待发的样子。他一直固执地认为美国有他最想要的一切,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已背离了他的初衷。
“美国确实是个好地方。”舒静语捏着那张薄薄的通知书,把它从纸袋里抽出来又放回去、抽出来再放回去,“但也未必适合每一个人。”
褚晗回来的时候样子有些狼狈,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拎着两三只购物袋,随着门板的开启像火箭发射一样撞进客厅,然后重重跌坐在楼梯阶上,费力地用左脚踩在右脚上,甩了半天才把两双鞋甩了下去。
“是是是是,您说得对!”褚晗丢开手里的袋子,专心致志地对着手机,“我谨遵教诲!”
电话另一端的女声很是尖利,站在距离褚晗近一点的位置就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全部说辞。舒静语敢肯定她一定是杨晓禾,知道褚晗收到了通知书,特意打电话来以祝贺的名义对他进行最后的挽留。
“姑奶奶,这都几点了,您赶紧收拾收拾下班回家吧!”
邵逸凡一个人把四五只购物袋放在餐桌上,和程翊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
舒静语一直抱着录取信函站在褚晗身后,直到他挂断了电话才把纸袋递到他面前:“这么重要的东西,收好。”
“这是什么?”褚晗随手接过纸袋瞟了两眼。
舒静语愕然:“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啊!”
“是吗,你在哪里找到的?今天早上找的时候没找到,还以为被我随手丢到废纸箱了。”
舒静语瞪圆了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这可是你的录取通知书啊!”
褚晗的确是平时大大咧咧的惯了,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予关心,可那张通知书是他用半年时间的精心准备换来的,竟然也得不到他的重视。
“大概是知道自己被录取了,所以就放宽心了。”褚晗抓了抓头发,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先吃饭,饿死了。”
“你这心放得也太宽了……”
褚晗依旧是最活跃的分子,再美味的食物也堵不上他的嘴。他就像一团火,用自己无尽的热量将温度炙烤得噌噌直上。
只是,他口中的话题自始至终与研究生无关。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美国?”舒静语歪了歪头,目光瞥向早早摆在客厅里的行李箱,“你这是已经万事俱备,只差飞机票了?”
“不着急,我这不还没毕业呢。”
“去美国之前,你不打算去看看新竹姐吗?”舒静语到底还是把话问了出来,对面的程翊和邵逸凡同时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褚晗似乎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他正徒手剥着大虾,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将虾从中间扯断了,后半截虾肉藏在尾部的脆壳里。褚晗捏着叉子戳了半天都没能把虾肉挑出来,最后只得把虾壳碾个粉碎。
“想给你留个全尸你还不乐意……”他自顾自地念道。
舒静语没有再问,她只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略带困惑地看着褚晗。男生吃虾的表情太过专注,好像刻意摆出那副样子演戏给别人看一样。
鲜少发表言论的程翊突然清了清嗓子,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侧过身盯着褚晗。
“看什么?”褚晗被盯得发毛,只得停了手中的动作,略一甩头扬了扬额前的刘海,“看这么长时间还看不够?”
“如果你只是想证明自己,你已经做到了。”程翊垂下眼帘,目光扫向被褚晗坐在屁股下面的录取通知书,“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不用再勉强自己往前走了。前方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褚晗捡起手边的纸巾,慢悠悠地擦了擦沾了酱汁的手指,然后微微歪了歪身子抽出一直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通知书举到程翊面前:“你觉得,这个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社长,我并不觉得你是真的想去美国。”邵逸凡插话道。
程翊:“或许,你也不该去。”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把它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去美国,不是去月球,难不成我这一走你们就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褚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们一定要让感情问题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才甘心?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把程新竹牵扯进来?她是谁啊,我妈还是我爸?”
“她是你喜欢的人啊!”舒静语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句,“你只是理智地觉得自己应该去麻省理工,因为它是世界最高学府。可是你心里并不赞同这个想法,你怎么就这么拧巴呢,顺从自己的心就那么难吗?”
程翊:“谁也不可能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既然你已经足够优秀,何必还纠结着一定要用那张学历证书来包装自己。”
“你现在用这样的话来教育我?”褚晗瞪向程翊,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程翊,你才是我们几个人中最现实的人,你才是那个一旦设定目标就要想方设法达到的人。如果,你真觉得感情问题那么重要,为什么现在还留在这里?你怎么不回中国去?你初中的时候可以为了她受处分,最后不得不转学,现在怎么了?做不到了?”
好好的一次小聚被褚晗那错综复杂的感情问题搅得乱七八糟。舒静语看得出,褚晗是真的生气了,他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从心肺中嘶吼出来的,像是筋疲力尽之后的负隅顽抗。
事实上,他早已认同了大家的说辞,却又无法放弃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他的愤怒源于被戳穿了伪装后的无助,他在无望的漩涡里挣扎,却执拗地不肯接受他人伸来的援手。他已经习惯了自我催眠和自欺欺人,所以才连一直暗藏心底的真相都无法接受。
他害怕自己一旦低头就会颠覆所有的原则;他害怕承认看似无牵无挂的自己其实一直都没能放开那个人;他害怕大家发现那副大大咧咧的外表下不过是一颗敏感的心。
蓦然间,所有人都变得缄默。
褚晗定定地看着手里的信函,慢动作似的抽出那张印了校徽的通知书,而后沉沉地呼吸。
“嘶啦”一声突兀的细响,薄薄的纸张从中间裂成两半。
“啊——”舒静语本能地脱口惊呼。
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没有人阻止褚晗的行为,只是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发疯似的将通知书撕成了碎片。
纸片从他的指缝间扑簌落下,堆在桌边。
“或许,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始终鼓不起勇气。”
舒静语从震惊中抬起头,只瞥见褚晗微微泛红的双眼。